第21頁 文 / 季可薔
他僵硬地坐著,孤僻地躲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玄關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跫音,他才乍然驚醒。
來人是個男子,他抱著滿滿的購物袋,打開燈,室內頓時大放光明。
「老大,是我,小野。」來人自動報上名字。
他微微頷首,神態依舊冷漠。
小野悄悄歎息,也不逼他說話,逕自捧著購物袋進廚房,填滿冰箱,見餐檯上他昨天準備的料理只動了不到三分之一,他心一扯。
「老大,你要多吃點東西啊!你不多補充一些營養,身體怎麼會好起來?」他關懷地叨念。
沈默。
不理他嗎?小野又是一聲歎息,取出從夜市買來的小吃,裝在碗盤裡,捧進客廳。
「老大,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有海產粥、臭豆腐、東山鴨頭,來,你多少吃一點吧!」小野將粥碗跟湯匙塞進關徹手裡。
他接過,嗅著食物的香氣,食慾卻絲毫未被引起,毫無胃口。
「唉!你怎麼跟大嫂一樣呢?她也幾乎什麼都不吃——」
「大嫂?」聽聞這熟悉的稱呼,關徹總算有了反應,面部肌肉可怕地糾結。「我說過了,不許你再那麼叫她!她不是你大嫂!你聽不懂嗎?!」他狂暴地嘶吼,猿臂一揮,連同手上的粥碗,將桌上的小吃掃了一地。
小野嚇了一跳,卻沒退縮。「老大,我知道你不諒解她,我本來也是,可是這陣子我看她是真的很難過,茶不思飯不想的,一直沒放棄尋找你的下落——」
「她當然不會放棄!」關徹陰森地冷哼。「因為她要確定我死透了沒有。」
「不是那樣的,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傷心。」
「哈!連你也被她給騙了嗎?不過也難怪,那女人的演技的確很好,是一等一的,怪不得大家都被她要得團團轉。」
尤其是他,被騙得最慘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他,再也不會上當了。關徹冷冷自付。
「其實早在你警告我是方原凱派她來酒店應徵那天,我就該提防她了,那時候是我太盲目,看不清現實,幸虧你機靈,偷偷派人監視方原凱跟他的手下,及時救我離開火場,我才能逃過一劫。」
語落,關徹忽地笑了,笑聲破碎而嘶啞,與其說是笑,更像是誤觸陷阱的野獸,發出的痛楚哀號。
小野不忍地聽著,黯然注視這個從年少時便一直景仰追隨的大哥,胸口隱隱揪痛,他深吸口氣。
「老大,其實我是這麼猜想的,也許偷標書的人不是大——不是她,而是她老爸,她可能是無辜的。」
關徹一凜,轉過陰鬱的臉龐。「是她這麼告訴你的嗎?」
「是我自己猜的。」小野解釋。「我調查過了,夏清盛從出獄以後便經常出入地下錢莊借錢,大嫂——呃,她也是因為這樣,才被逼得必須陪酒賺錢。」
關徹聞言,冷笑。「所以她缺錢缺怕了,於是就出賣我去換更多錢?」
小野一窒。「你還是不相信她?」
關徹不答,別過頭,神情漠然且決絕。
沒錯,他是下定決心再也不信了,信她一分,便重傷自己一分,而他一顆心已殘破,流盡血,一滴溫情也不剩了。
「那老大,你到底打算怎麼做?你總不能一直不回去吧?難道你放心把一切事業都交給她打理?」
「沒關係,就讓她慢慢去玩吧!」薄銳的嘴角如刀,劃開譏誚。「我倒要看看,她要演到什麼時候才肯現出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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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夏真季處理完一疊文件,又打了幾通電話,好不容易有機會停下來喘口氣。
辦公桌一角,擺著一個三明治餐盒,是幾個小時前小野送進來的。
「你最近瘦太多了,大嫂,這樣不好。」他說。
而她聽見他終於又肯叫她一聲「大嫂」,感動不已。
自從關徹失蹤以後,小野原本似乎認為一切與她有關,對她很不友善,表面雖然對她唯命是從,她卻看得出他不情願。
經過這幾個月,他才對她逐漸改觀,甚更主動表示關懷,送餐點給她吃。
為了不辜負他一番好意,夏真季決定自己應該多少吃一點,她拿起一塊三明治,送進嘴裡咀嚼,才剛嚥下,一股胃酸便湧上來。
她忍住嘔吐的渴望,一口一口,慢慢地在唇腔裡分解食物,然後強迫自己吞下去。
最近她如果不這樣,就沒法吃東西,除了小野會送餐給她,方雪也很擔心她會得厭食症,三不五時便要程予歡做些美味的料理送過來,期盼能提振她的食慾。
大家都很關心她,可他們愈關心,她便愈難受,因為關徹若不是為了救她,也不會身陷危險。
他會失蹤,都是她害的!
一念及此,夏真季又食不下嚥了,胃酸一波波侵蝕食道,侵蝕喉嚨,侵蝕她破碎的心。
徹,你到底在哪裡?你一定還活著吧?
她真的好怕,好怕再也見不到他……
門扉叩響,小野一平走進辦公室,瞥見她慘白著臉,搗著唇,一副幾欲嘔吐的模樣,胸口一擰。
「大嫂,你沒事吧?」他焦慮地問。
「我……」她強自嚥回滿腹酸楚。「我很好,別擔心。」語落,她勉力顫著唇,淡淡一笑。
小野幾乎不敢看那宛若隨時會凋零的笑花。「大嫂,你——唉,我真不懂你們幹麼這樣彼此折磨?」他鬱悶地嘟囔。
「什麼意思?」夏真季聽出這話中有深意,惶然追問。
小野不答腔,只是懊惱地望著她,目光忽明忽滅的,潛藏著複雜思緒。
「小野,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誰折磨誰?是……徹嗎?你有他的下落了?」她驀地起身,再也坐不住,踉蹌地走過來,拽住小野臂膀。「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他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小野沒回答,只是這樣下了結論。
夏真季忐忑不安地跟著他坐上車,穿過市區,來到近郊一處清幽的半山腰,小野在一棟別墅前停車,取出鑰匙開門。
「這是……什麼地方?」她顫聲問。
小野定定望她,良久,才沙啞地揚聲。「這是哪裡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誰住在這裡。」
她聞言,倉皇地顫慄。
「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頭等。」
他要她……自己進去?夏真季凍在原地,好半晌,一動也不敢動,她膽怯著,不確定進屋以後會看到什麼,怕看到自己一直強烈思念著的那個男人,又怕看不到他。
他會在屋裡嗎?若是他在……若他不在……
她屏住呼吸,悄悄地,輕移步履,好似怕步子重了,會嚇走屋內的人,而她再也見不到他。
她定得很慢很慢,很輕很輕,喉嚨酸澀,眼眸微微刺痛,經過一道長長的、彷彿永不到盡頭的玄關,潛進客廳裡。
屋內靜寂,不見人影。
一開始,她誰也看不到,連一絲人氣也嗅不著,她以為自己終究還是弄錯了,懷抱了錯誤的希望,小野並不是帶她來見她最想見的人,是她胡思亂想。
她弄錯了,他不在這裡,誰也不在!
夏真季驀地嗚咽,淚水奪眶而出——她就知道,她是在癡心妄想,上天怎麼可能如此輕易饒過她?它總是捉弄她,一直在捉弄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是誰在那裡?」一道沈啞的聲嗓忽地從她身後傳來。「小野嗎?」
夏真季駭然一震,全身僵凝。
「小野,怎麼來了也不打聲招呼?你想嚇死我嗎?」那人語氣好陰鬱。
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夏真季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回眸,一道人影在視線裡朦朧著,她眨眨眼,人影漸漸清晰——是他沒錯,真的是他,他還活著!
「徹……」她顫著唇,想喊,嗓音卻出不來。
她瞪著關徹,他就站在她面前,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他面對著她,與她目光相接,眼底卻不見一絲驚訝或憤慨。
他漠然站著,探手摸索吧檯,舉起茶壺,為自己斟開水,直到水溢出杯口,才停住動作。
他大口喝水,隨意拿衣袖拭嘴。「今天怎麼那麼早來?應該還沒晚上吧?現在幾點了?」
他一面問,一面扶著牆,走向沙發落坐。
她震驚地看著他槁然如行屍走肉的背影,心跳著、喘息著,全身虛軟,終於,跪倒在地。
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徹、徹……」她無助地掩面哭泣。
是她的錯嗎?是為了救她才害他眼睛受傷嗎?他到底一個人困在火場裡多久?除了眼睛,他還有哪裡也受傷了嗎?他痛嗎?很難受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崩潰地呢喃,一再地道歉,卻絕望地領悟,這樣的道歉毫無效果。
他不會原諒她,一定不會。
「是誰在那裡?」他凌厲如刀的聲嗓匆地砍向她耳畔。「是你嗎?夏真季!」
她震顫,聽出他是用滿腔恨意堆砌出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