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吃點東西吧,真季。」
「我不餓。」她呆坐在床畔,茫然搖頭。
「怎麼會不餓呢?從昨天到現在,你才只喝了一杯牛奶。」
「我不餓。」她依然拒絕進食。
夏清盛又急又惱。「難道你把自己餓死,你失蹤的老公就會活著回來嗎?你幹麼非這樣折磨自己?」
「你說什麼?」她揚起臉,表情木然,漫著水煙的眼眸無神,如一具失去生命的娃娃。
夏清盛更焦灼了,一時口不擇言地斥責。「我說,你這樣糟蹋自己,該不會是想陪那男人一起死吧?」
夏真季聞言,神色大變,秀眉陰鬱地糾結。「爸,你是不是很希望他死?」她突如其來地問。
夏清盛一震,急忙否認。「沒有啊,我怎麼會那樣想?」
「你偷了他的標書,拿去給那個姓方的男人,你怕他回來以後找你算帳,對吧?怕他把我們父女踢出門?」
「我……」夏清盛狼狽無語。他的確這麼想過,如果關徹回來,他們肯定吃不了兜著走,他不回來,名下的財產說不定都歸真季所有。
所以,他不回來最好。
夏真季凝視父親,就算他不吭聲,她也能猜到他腦子裡轉些什麼念頭。「爸,為什麼你總是這樣?為什麼我怎麼說你都不聽?」
一次又一次,她苦苦勸他,哭著哀求他,甚至威脅以後再也不理他,他依然犯下同樣的錯誤,依然不停在闖禍。
這次也一樣,為了貪圖金錢,不惜跟對方來一場魔鬼交易,瞞著她竊取標書,還害徹為了救他們父女,身陷火場裡。
為什麼他總是一再犯錯,永遠不知悔改?
為什麼?
「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好恨你?」她苦澀地低語,憶起一個個幽暗無眠的漫漫長夜,那時候的她,完全看不見未來,好不容易,她與關徹再相逢,人生重見陽光,但,這一些些溫暖的陽光,又因為父親的過錯,消失了,她再次墜進地獄裡,冰冷到底的地獄。
「你知道嗎?我曾經有過很可怕、很可怕的想法——我希望你死,不然就我死。」
森然落下的言語,如極地最冷冽的冰雹,重擊夏清盛,他駭然僵凝原地,不敢置信地瞪著面無表情的女兒。「真季,你真的……那麼恨我?」
「對,我恨你。」夏真季一字一句,吐出椎心之痛。「如果徹真的回不來,我想我會恨你一輩子。」
「真季,不要!」領悟到女兒這次是真的心死了,絕望了,夏清盛霎時慌了,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不少事,知道這些年來他給女兒帶來許多煩惱,但她是自己唯一能依賴的親人了啊!「不要這樣,爸爸跟你道歉好不好?是我做錯了,我對不起你,你別說這種話,別這樣嚇爸爸,我老了,禁不住這些,你別這樣。」
他懇求著,拋棄了身為父親、身為男人的尊嚴,一再地懇求。
她卻沒理會他,置若罔聞,癡癡地凝望窗外,夜空掛著一輪明月,圓滿清朗,她記得,在她與關徹新婚那夜,也是這樣的月亮。
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
她探手摸索床頭,找到一直擱在枕畔的電話,撥號。
對方很快便接起。「喂,我是小野。」
「小野,我是真季,我有事跟你商量,麻煩你過來家裡一趟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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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之後,夏真季便逐漸接管了關徹的生意。
雖然小野看來對她似有疑慮,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大老闆失蹤的消息傳開,員工們個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極需有人坐鎮指揮,穩定軍心。
何況不僅內部群龍無首,外頭還有強敵壓境。
在那場關鍵的上地標售會上,偷到關徹標書的方原凱原本信心滿滿,他開出比關徹底價高兩百萬的數目,以為己方勝券在握,卻沒想到,最後得標的竟還是關徹的團隊。
原來那標書的底價是假的。
方原凱知道自己被耍了,勃然大怒,帶著手下三天兩頭騷擾關徹旗下的事業,威脅恐嚇,樣樣都來。
礙於大老闆不在,小野只能交代大家盡量忍耐。
夏真季聽說這件事,主動打電話給趙鈴鈴,請她幫忙約見幾位有力人士,以關夫人的身份出席,與對方談判斡旋,請他們看在關徹分上,出面勸退方原凱。
本來,那些政商名流與道上兄弟是瞧不起她的,不認為她能扛得起老公留下的重擔,但她以無比的毅力與之周旋,證明自己的能耐。
有些人欺她是一介女流之輩,意圖蒙騙,從中牟取利益,都被她識破了,能用正面手段對付的,她會請葉聖恩相勸,必須私下解決的,則交給趙鈴鈴或小野。
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關徹的事業,所以就算要她跪下來哀求,她也會厚臉皮地去借用每一分可以借到的力量。
「你做得很好,真季。」趙鈴鈴在電話裡稱讚她。「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堅強。」
她聽了,澀澀苦笑。
她不得不堅強,若是她像他初失蹤時那般頹廢度日,他的事業說不定會因內憂外患而一敗塗地,而她這個妻子將無顏面對他。
「……這段時間,你辛苦了。」趙鈴鈴感歎。
「不,我一點也不辛苦,這是我該做的。」比起關徹為她付出的一切,她能做的,實在太少太少。「倒是我應該謝謝你的幫忙,如果不是你幫我說服那些議員,他們可能根本不理我。」
「這沒什麼,我跟徹是老朋友了,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惡整他的事業吧?而且徹對喬旋競選的事也很幫忙——」
「喬旋?」夏真季頗意外會從趙鈴鈴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就是以前做過財政部次長那位嗎?聽說是葉承紹的女婿?」
「……嗯。」
這麼說,是聖恩的堂妹夫了。夏真季沈吟。「原來你跟他認識?」
「還好,不算太熱。」趙鈴鈴似乎急著想轉開話題,兩人又聊了一陣,她才溫聲叮嚀。「那我掛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有徹的消息,隨時通知我。」
「我知道了,謝謝你。」夏真季悵然掛電話。
失去了說話的聲音,室內又變得靜寂,空氣沉重,壓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好怕一個人,一個人就會胡思亂想,這段時間,她總是盡量讓自己忙,忙得團團轉,忙得無暇分心,她甚至不回家睡覺,晚上也留在辦公室加班。
她坐在關徹的椅子上,用他的辦公桌,用他的電話、他的筆,她接觸每一樣屬於他的東西,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他還存在,還活在這世界上。
她能感受到他,甚至能看到他坐在辦公桌前的身影,還有他曾將她壓在對面沙發上痛罵她貪慕虛榮,也曾與她在此纏綿做愛。
她能嗅到他的氣味,性感而迷人的氣味,他愛著她,她知道……
不對!夏真季悚然凜神,即便他曾深愛過她,現在也已經恨著她了,因為他誤會她背叛了他。
從得知他組成的競標團隊仍然在標售會順利得標的那一刻,她便恍然大悟,他很可能早就開始懷疑她了,所以在電腦裡留下了假檔案,試探她。
Daisy
他用這個名字作為密碼,或許是想暗示她,不要背叛他的愛。
他懷疑她、誤會她,但就算如此,在危急時刻,他仍是不顧性命地保護她。
他真的……好愛好愛她,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一點值得他珍愛至此?
一念及此,夏真季驀地熱淚盈眶。她又哭了,在深夜的辦公室裡,獨自傷心。
她想起前陣子,她仔細閱讀公司每一份文件,赫然發現他竟將旗下那間汽車旅館的所有權悄悄轉到她名下。
怪不得他會特地帶她去參觀那間旅館,還要她跟經理討教,看報表,學經營之道,原來他早就為她打算好了。
有了那家賺錢的旅館,三年後她離開他,同樣不愁吃穿,生活無憂。
他都為她打算好了……
「徹,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她淒楚地呢喃。「既然你對我好,又怎麼捨得丟下我不管?」
她的心好痛。
她不願相信他已死,但隨著時日不斷流逝,而他依然無消無息,她不得不感到驚懼——萬一,他真的不在這世上了呢?
萬一,他真的死了,而且是帶著對她的恨意死去,那她……
該怎麼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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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夏真季暗自垂淚的時候,這城市的另一頭,一棟幽靜的別墅裡,有個男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徹夜無眠。
他一動也不動,眼睛明明是睜著,卻好似看不見任何東西,瞳孔無神,表情木然,若不是胸前隱約的起伏證明他呼吸著,或許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具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