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夢蘭!」
他驚訝的呼喊打斷了她表示關切的機會,她愕然回眸,席夢蘭不知何時已站在廚房門口,正嫣然對程予歡笑著,一貫的嬌甜優雅。
「你怎麼來了?」他問。
「我來看你的。」她柔聲解釋。「今天晚上那個美食評論家不是就要來品嚐你做的料理了嗎?我擔心你還沒準備好,所以來看看情況。」
「不用擔心,前置工作都已經OK,接下來就等晚上客人上門了。」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找到魔術師的味道了嗎?」席夢蘭又驚又喜。
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勾唇。「算是吧。」
「太好了!那你現在有空嘍?陪我出去走走好嗎?我們好久沒約會了呢!」她歡欣地拍手,歪著臉蛋睇他的模樣,很嬌。
約會?他已經很累了啊!
方雪在一旁聽聞席夢蘭的要求,幾乎想出聲替程予歡拒絕,可他本人卻只是微微思索兩秒,便點了頭。
「也好,等我幾分鐘,我再檢查一下食材。」
她心一沈。
他竟然答應了……也對,他當然會答應,畢竟席夢蘭可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只是她原本還奢望說不定他會為她準備了慶生的特別節目,看來並沒有,他很可能早忘了今天是她生日。
她悄悄歎息,壓下滿腔失落,主動上前一步,幫他解勞。「我幫你檢查吧!你先上樓換衣服,別讓席小姐等太久。」
「那就交給你了,小心點,這可是重要食材。」
「我知道。」她微笑,目送他離開廚房,然後打開冰櫃,清點食材。
席夢蘭深思地注視她動作,幽幽揚嗓。「予歡好像對你很不錯,連自己的床都讓給你睡。」
「啊?」她一愣。「是啊,他的確對我很好。」
席夢蘭沈默不語。
她忽地警覺不對勁,連忙關上冰櫃,轉身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那意思,予歡跟我……只是很好的工作夥伴。」
「我當然知道!」席夢蘭回話的語氣尖銳,頗有嫌她的解釋多此一舉的味道。
她悵然。
席夢蘭靜靜打量她,良久,忽地意味深長地開口。「等予歡贏了這場賭約,我爸爸就會開始幫我們籌備婚事了。」
「喔。」方雪怔忡地應。她說這話什麼意思?
「予歡是個重情義的人,他雖然對很多女人都很好,卻不輕易愛上任何人,可你知道嗎?他從大學時代就偷偷愛著我了,他愛我好久、好久了,你知道嗎?」
她知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如何地愛著心目中的女神。
方雪自嘲地牽唇。她終於懂了,席夢蘭是在對她下馬威,警告她不得對予歡有非分之想。
「我在想,我們結婚那天,你願意來當我的伴娘嗎?」席夢蘭笑著提議,那笑,宛如一朵嬌玫瑰,細細長著刺。
方雪只覺心口隱隱生疼。「我?當伴娘?」
「是啊。」席夢蘭笑顏燦爛。「畢竟予歡一向把你當成妹妹,他一定很希望在他人生最快樂的日子,你能親自祝福我們——對了,也得幫你找一個帥帥的伴郎,我想想,誰比較好呢?」
「不用麻煩了。」
「什麼?」
「我想我不適合當你的伴娘。」方雪直視席夢蘭,輕聲婉拒她的「好意」。「你應該有比我更親密的女性朋友。」
席夢蘭神情一變。「可是我希望你來當我的伴娘!」
「對不起。」她只能說抱歉。
「為什麼拒絕我?」席夢蘭微微瞇眼,擒住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沿著她圓潤的臉緣緩緩割過。「難道你……」肖想我的男人?
兩個女人各據一方,四目對望,無言地以眼神進行激烈的攻防。
席夢蘭執意折服她,她卻是努力站挺身子,毫不讓步。在愛情的戰場上,她已經輸給這個女人了,她不想連自尊也失去。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誰也無法突破這僵凝的氛圍,直到造成兩個女人交戰的男人從容現身。
「娃娃,你檢查過了嗎?」他一面穿上薄夾克,一面問。「有沒有什麼問題?」
「啊。」方雪凜神。「沒問題。」
忽地,一方小小的絨布盒從夾克內袋滾落,他連忙拾起,塞回口袋裡。但兩個女人都看到了,也都猜到盒子裡可能是什麼——
是戒指!
方雪全身凍冷,她注意到席夢蘭勝利的眼神,卻無法予以回應,她只能拚命深呼吸,勉強自己唇角牽起笑弧。
「你們慢走,我先……上樓了。」
她像戰敗的鬥士,踩著僵硬的步伐,木然離去。
程予歡目送她,俊眉微蹙,席夢蘭則是淺淺笑著,妙目流轉,瞥見牆邊昂然矗立的冰櫃,靈光乍現。
他要方雪注意清點食材,那如果食材失了鮮度,他會怪誰呢?
趁程予歡不注意,席夢蘭悄悄溜過去,拔落插頭——
☆☆☆☆☆☆☆☆☆☆☆☆☆☆☆☆☆☆☆☆☆☆
他要去求婚了!
他曾經與戀人許下約定,兩年內如果他成功了,就將戒指重新戴回她手上,如今,他終於能夠實現承諾了。
這一天,總算來了。
方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雖然理智告訴她,她很累了,需要休息,情感卻清醒著不肯睡去。
她睡不著,甚至無法平靜一顆心:心跳躁動著、衝撞著,像卡住的機器,在運轉時不停地發出哀鳴。
她要睡了,該睡了,她早知會有這一天,多想也無益,不是嗎?
只是淚水,在她的不情願之下,仍洶湧地在眼海聚集。
不想哭,眼淚卻氾濫,想堅強,卻掩飾不住脆弱。
怎麼辦?她撫住疼痛的胸口,明明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啊!為什麼還是這麼痛?連呼吸也像抽搐,激烈地絞疼。
「娃娃,別哭了,別痛了……」她一遞又一遍地對自己低語,一個娃娃,應該是不會哭、也不會痛的,不是嗎?
可惜她不是,她不是真的娃娃,她是人,有七情六慾,懂喜怒哀樂。
她嗚咽地轉過頭,臉蛋濕潤了枕畔,嗅到屬於他的氣味,耳畔彷彿聽見他溫柔的呼喚。
娃娃,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不是娃娃!不要叫我娃娃了!」她激動地抗議,對某個不存在的影像發狂。
娃娃,娃娃……
那聲嗓仍執著地喚著,她猛然搗住耳朵。「不要再叫了!你這壞蛋,你忘了我的生日!你什麼時候不求婚,為什麼偏偏選這一天?」
為何偏偏要在這天,令她心碎?
她好怨,倉皇起身,衝下樓,躲著那從身後直追而來的呼喚,她躲進洗手間,又逃進廚房,無助地團團轉。
正當她以為自己即將瀕臨崩潰的那刻,她忽然注意到,冰櫃的插頭脫落了……怎麼回事?
她驚駭地抹去眼淚,定近仔細一瞧,確定自己沒看錯,接著匆忙打開冰櫃——雖然還透著涼意,但藏在冷凍櫃的生蠔與鯖魚已有解凍的跡象,生蠔還好,但鯖魚原本就容易腐爛,即使再度冷凍,也無法保持原有的鮮度。
糟糕!
她立刻撥打程予歡的手機,語音回應卻說他未開機——又找不到人!為何他每次跟席夢蘭在一起時,她總是找不到他?
她又焦急又懊惱,渾忘了自己方纔還為他的薄情傷心,只想著該如何挽救這突如其來的危機,今晚這頓宴席對他而言很重要,她絕不能讓他因為食材鮮度不足而失敗,被那個苛刻的美食評論家瞧不起!
現在是早上十一點,距離傍晚只有六、七個小時,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替代品。
她翻找電話簿,聯絡相熟的店家,問他們還有沒有辦法再弄到新鮮的頂級鯖魚,大夥兒都說倉促之間很難找到。
她焦灼不已,忽然想到在南方澳漁港認識的那個老人,也許他知道哪裡可以找到。
事不宜遲,她立刻開車上路,一路狂飆,在路上還一面打手機,因此差點跟一輛大卡車相撞,幸虧她反應靈敏地閃過。
方雪,你是笨蛋嗎?
撿回一命後,她忍不住在心中嘲弄自己。
她何必這麼努力?他輸了這場打賭不是更好嗎?他贏了可就會跟另一個女人結婚耶!
但她還是希望他幸福,希望他成功,希望他回到他爺爺親手創立的餐廳,希望他得到自己心愛的女人。
她早就決定了,不管她的心有多痛,她都會祝福他。
「對,我就是笨蛋。」她澀澀地喃喃,踩足油門,繼續飆,不要命似的舉動惹來路旁一輛黑頭車關注,一路尾隨。
好不容易,她趕到漁港,匆匆將車停在路旁,便鑽進港邊人潮裡尋找那位孤單老人。
黑頭車也停住,跟著,也走下一個黑衣男子,默默跟在她身後。
一個小時後,方雪才找到老人,一時喜出望外。「伯伯!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新鮮的白腹鯖魚?」
老人卻搖搖頭,當頭朝她澆下冷水。「我不知道。」
她全身發涼。「你不知道?」
「嗯。」老人漫然吸菸,見她臉色雪白,顯是受了重大打擊,老眉一揚,淡淡說道:「不過我聽說基隆八斗子那邊比較容易釣到白腹鯖,你要不要去問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