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舒格
小王爺自小就老成持重,早慧聰穎的他,洞悉太多世情,開心時最多就是愉悅微笑,像這樣的放聲大笑,其實是非常罕見的。
應該說,在羊姑娘出現之前,很罕見。無論羊姑娘如何平庸普通,但似乎有種魔力,能讓她身邊的人感覺安心自在。而且,就是能讓小王爺如此開心!
總管和護衛還在門外遲疑時,雁永湛早已聽見他們的腳步聲。他輕撫著她的背,語帶惋惜,「煞風景的又來了。」
「啊!那、那我該走了。」依偎在他懷裡的感覺太溫暖、太舒服,她居然賴著這麼久?!羊潔驚跳起來,「大任他們的文章……」
原來剛剛小王爺批閱的,不是京裡或地方呈上來的信函密件,而是羊大任他們的文章習作。
雁永湛拉住急著要走的姑娘,殷殷交代,「別忙,我已經看完了,桌上那些都是要你帶回去的。叫他們都看熟了,我下次會過去抽問。」
羊潔努力要掙脫,卻當然掙不開雁永湛執意的掌握。她一手抱著弟弟們的作業書卷,另一手被握得緊緊,一路牽到書房門口。
門一開,羊潔臉蛋紅燙得像剛磨過姜,慌忙中只敢低頭盯著地板,不敢看林總管、朱石等人的眼光。
雁永湛一點都不在乎,他就這樣牽著樸素乖巧的姑娘,挑戰似地直視著來人,彷彿在無聲地示威:是,就是跟她牽扯不清,看你們敢怎樣?
當然沒人敢怎樣。在王府裡,或者該說放眼整個金陵城,除了王爺跟夫人,還有誰敢對雁永湛怎麼樣?!
偏偏今天正是這兩位要找兒子。
林總管必恭必敬的開口,「少爺,今晚的晚膳開在新蓮軒,夫人請您過去一起用,已經在等候了。」
提起父母,雁永湛眼神閃了閃,倨傲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詫異的神色。「我娘要我過去?」
「是。」
雁永湛看了羊潔一眼,手還是不肯放。端詳思考片刻,突然說:「不然這麼著,你留下來陪我們吃個飯。」
此言一出,不只羊潔大吃一驚,連林總管跟朱石都瞪大眼,不敢相信。
「不要!」她把手一甩,甩開了牽制的大掌,嚇得倒退一步。
雁永湛濃眉一揚,「怎麼,王府的菜,你吃不得?」
「不、不是,我……」
慌得不知該怎麼回答,又被三個大男人盯著看,羊潔索性轉身就跑。
雁永湛立刻追了上去。動作之迅捷,讓習慣主子優雅篤定神態的旁觀者傻住,只能眼睜睜看主子趕上了羊姑娘,又抓住人家小手了。
「你就這樣走了?」雁永湛質問,「多講兩句也不行?我明天要上京,月中以後才回來,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不敢回頭,只是死命盯著長廊地板。
怎麼可能不知道?要出遠門之前,他總是特別黏她,又哄又騙的,就是硬要把她留在身邊。而她也乖乖的留下了,要不然,怎會拖到這麼晚還沒回去準備晚餐?弟弟們雖然會煮食,但她還是不完全放心。
傻的是,明知道雁永湛出門絕對有人隨行、一路被照顧得好好的,她還是忍不住要操心;不敢承認自己也依依不捨,她總是把幽微的心情全都藏起來。
纏了她一下午,是真的該放她回去了。雁永湛知道父母都在等他吃飯,也不能再耽擱下去,握著她的手卻一直放不開。
「那你不叮嚀我出門小心、早點回來?」這麼大個人了,小王爺使起性子來耍賴,還是跟小男孩一樣。
「喔,那你出門小心,早點回來。」羊潔乖乖復誦。
「你呀……」望著那張素淨清秀小臉上無奈的表情,雁永湛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幽幽望他一眼,溫柔眼波裡全是沒說出來的叮嚀與關心。然後,輕輕掙脫鉗制的大掌,挽著他交代給弟弟們的功課,安靜離去。
雁永湛就站在長廊上目送,直到窈窕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悵然轉身。一看到朱石和林總管還垂手立在他身後,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卻都是一臉忍笑的表情,雁永湛就沒好氣。
「有什麼意見嗎?」他冷冷問。剛剛給姑娘的溫柔臉色完全不見,又回復到那個恃才傲物的小王爺了。
「沒有,小的不敢。」朱石對於小王爺這樣的落差,已經非常習慣,他很伶俐地接口,「不過,王爺跟夫人都在等您過去開飯呢。」
「啊,對了,險些忘記。」他自言自語。長袖一甩,瀟灑身影走過長廊,往父母所住的後進走。
總管和貼身侍衛再度面面相覷。
聰穎過人、過目不忘的小王爺,居然……會忘了該吃飯這件事?
話又說回來,他們早該習慣了才是。反正遇上羊姑娘,小王爺就不再是他們所慣見的小王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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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永湛還是遲了,讓父母等著他開飯。一入座,身旁伺候的婢女立刻呈上熱手巾,接著盛上香噴噴的粳米粥,還斟上酒來,伶俐貼心,雁永湛卻完全目不斜視,絲毫沒察覺似的。
「你明兒個又要上京了?」他父親正值壯年,依然風度翩翩,父子的眉目五官長得很像。此刻,他正饒有興味地詢問兒子,「還在忙覆命的事?我看過你寫的文章了,講今年治水的那一篇,把我們討論過的解決法子都寫得很清楚,不錯。不過,山賊流竄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你也得好好想想解決的方法。必要時,向刑部、兵部的大人討教討教,也是應該。」
雖然他父親看似不問宮廷中事,但對於地方民生遺是很關心的。雁永湛常常跟父親討論商量,共謀大計。但說到回京覆命報告的任務,就都是雁永湛一肩挑了。他知道父親寧願留在府裡陪母親,看書作畫,堪稱神仙眷侶。
「是,孩兒知道了,一定會從長計議的。」雁永湛敬謹回答。
「你七皇叔的信,看過了沒有?」公事說完了,話鋒轉向,六王爺慈藹地望著兒子,眼中卻閃爍詭異的笑意,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聽說你最近似乎……總之,開始關心你的婚姻大事了。這次上京,大概會找你講這件事,你得有點準備。」
「又是誰在七叔面前嚼舌根了?」雁永湛露出很煩的表情,「七叔哪是最近才開始關心?他從我十六歲起,就在幫忙物色各家千金小姐,老是找我去講些成家立業之類的話,我都聽了不下百次了。」
「他還要管我兒子的婚事?」母親就這麼一句話,輕輕軟軟的,就讓他們父子立刻住口,沒人再吭聲。
雁永湛從小就知道這位七皇叔是個特殊人物,熱心到可怕的地步;尤其七皇叔的兒子、雁永湛的堂弟在四歲時就夭折了,雖然後來偏房有再生下子嗣,但中間很長一段時間,七皇叔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一直到今日,都還非常關心疼愛。
即使如此,七皇叔卻一直不甚受到歡迎。一向愛追根究柢的雁永湛當然試圖探問過原因,但父母都沒有多說,好不容易才從伺候母親多年的巧絲口中問出一點端倪——當年,七皇叔曾阻礙過他父母的婚事,因為他母親傅寶玥的身份特殊,是所謂的反賊之女。
過往的驚心動魄,在長輩的刻意淡然以對之下,已經鮮少人提起,但他母親始終對七叔很疏遠。雁永湛知道不能多聊這個,便把話題扯開了,向父親討教著時政、民生、平亂之類的大事,一面吃飯。
但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吃完飯,他父親去書房拿要讓他帶上京的幾封書信,他則陪著母親坐在偏廳。
美麗的母親喝著茶,閒閒問起:「我聽巧絲說,你最近很寵一個婢女?我想想似乎不太可能,你身邊一直有人伺候著,也沒看過你特別看上哪一個。還是府裡請了新的人,我沒見過的?」
雁永湛給問得有些尷尬。他母親看似嫻靜,但從不是迂迴婉轉的女子。
只見他年輕英俊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不太自在地回答:「娘,您別聽人亂說。」
「有這個人沒有?」母親追問。
「呃……有,不過,不是府裡的婢女。」他支吾了一下,硬著頭皮回答。
母親點了點頭,繼續喝著茶。幽幽茶香,飄散在室內。
「娘,您不多問啦?」靜了好半晌,雁永湛忍不住開口。
「你也二十好幾了,房裡沒個人,是說不過去。」母親笑了笑,放下茶杯,美眸慈愛地望著獨生兒子,「有什麼好多問的呢?你想說,自然就會說,是吧?」
「是。」他點頭,一面暗暗鬆了一口氣。然後,又忍不住要獻寶,「娘,您看,這是她繡的。這蓮花美吧?」
眼看兒子從懷裡掏出來,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東西,是個用舊的荷包,做母親的哪會不知道,兒於有多重視這荷包的原主人?她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一下,稱許地點點頭,「嗯,針法細緻,配色也很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