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岳靖
平晚翠神情一頓,歪著頭,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仲介說那幢房子是非賣品,它的擁有者住在情侶巷二十二號,如果我執意要買,就得親自找人談,所以——我來找你。」說得一清二楚。一定要切斷對她的心心唸唸!
平晚翠放開他的手。「我不能賣那房子。」她提起木桌上那一滿籃葡萄,往屋裡走。
「晚翠!」歐陽荷庭衝口叫道,話語自動騰冒而出。「我要在這島上長居,必須有一幢房子,我想定下來——」
「歐陽先生,」她回頭,卻是說:「那麼,你喜歡吃葡萄派嗎?」
第三章
「喜歡。」
一對上那雙傳遞溫婉的美眸,歐陽荷庭成了性情中人,難以冷漠,沒法掩飾,喜歡的、不喜歡的,全說了個明白。結果,換來一桌「葡萄早點茶」——葡萄派、葡萄塔、葡萄起司蛋糕、新鮮葡萄沾萊姆奶油、黑醋栗葡萄果醬抹英式鬆餅、葡萄蝦沙拉鹹泡芙……各式各樣,應有盡有,許多他想不到、沒嘗過、一吃立即上癮的食用方式,她大方讓他滿足,用光今早采的葡萄,彷彿她一個清晨的忙碌,只為他。
怎麼切得斷?這狀況是葡萄籐交錯扭繞,糾結串串果,剪了這根,還有那根,吃了這顆,還有那顆。
唉——
沉沉地啜飲一口葡萄籐清茶,歐陽荷庭放下白瓷杯,眼睛盯著杯組的「繁花」彩繪。平晚翠不僅手藝好,品味也無可挑剔,選用的杯組搭合美麗庭園氛圍,親手做的茶點專配他喜好。這早點茶,歐陽荷庭喝出百感交集,哪切得斷對她的心心唸唸。
明明,不談買賣房子,他就不該待在這兒,偏偏,視線直往庭園中,隨影流睇。
陽光威威烈烈,進逼整座庭園,高牆黑影早退得只剩一呎。她和她的貓不怕熱,頭頂日照,勤奮地植造一塊新花田。
新種栽植下了,矮小綠葉團團撮撮,遠瞧,像一朵一朵奇特綠香菇,或者,又是什麼有毒植物——她準備再教人暈眩迷幻,情不自禁地……
站起身,歐陽荷庭離開廊庭。踩著綠草飛石,往楸子樹旁的小緩坡走。
「定下來……」平晚翠將種栽根部放進泥洞,補上填平,用手拍了拍。她喜歡他說「定下來」,可是,她不能把房子賣給他。「定下來。」又種下一棵小綠苗,她微笑喃語。
「喵——」小傢伙瞅著她拍上,小爪子也湊過來幫忙,亂扒一通。
「哎呀!我已經讓它定下來了,你不要把它挖出來……不許搗亂!」平晚翠將小傢伙抓往漆白木柵外的草地。「你在外面玩,小盆栽——」
「小盆栽?」歐陽荷庭停住步伐。
平晚翠也正好放下貓,落定他跟前。
歐陽荷庭眸光低垂,盯著在他褲腳撒嬌的貓咪。「它叫小盆栽?」他問,語氣有些呆板。
靈動美眸循著貓咪磨蹭的米白西裝褲朝上凝望,嬌容在金陽中綻漾花般的笑靨,平晚翠悠緩站起——真的就是花兒從土裡長出來!
歐陽荷庭看傻了。
她雪白的肌膚沁汗緋紅,像凝露花瓣,芙頰又沾了泥污,蓮藕色的長裙衫也是土漬斑斑。他兩次見她如此,兩次都暈恍暈恍。他想,她絕對是在種使人迷幻的毒草!
「太陽這麼大,你站在這裡,會再次中暑的……」平晚翠脫掉手套,纖指勾開掃眉的頑皮髮絲。
歐陽荷庭掏出方帕,往她美顏探,擦過她秀挺鼻尖的汗珠,頓了一下,說:「抱歉。」他將方帕交給她。
平晚翠笑了笑。「謝謝。」拿著男人的方帕,輕輕拭汗。
不好一直盯著她,歐陽荷庭轉開視線,看著她新種下的青綠苗栽。「是毒草嗎?」
「嗯?」平晚翠沒聽清他幽沈的嗓音,仰起一張詢問的臉龐。
琥珀色雙眸空蕩不了太久,轉瞬又被女人美顏填滿。如果不看她。他看什麼都是無。這次的,更厲害了,使人迷幻的物質,靠空氣釋放!「是毒草吧……」歐陽荷庭低喃自語。
她聽見了,唇角揚提,笑著拉起他的手。「你在意著昨天的事啊?」
歐陽荷庭愣一下。昨天的事?哪一件——她幫他脫衣擦拭身體、她餵他喝蜂蜜水、她餵他吃牛奶粥、他們接吻、他撫摸她……該死的!是啊!他記得可清楚了,每一環每一個細節,他在意透了!
「對不起,昨天我在等一個熟客,你來得有點湊巧,我誤以為你是他,才害得你將毒草當成小盆栽……」她解釋著。
所以,來找她的,都是男人!這些男人跟她很熟,知道她的愛貓叫「小盆栽」,沒人像他一樣把它當成一株毒草!
「喵——喵——喵——」被忽視的小傢伙發出抗議,嫩掌小爪扒著女人裙擺,一會兒,甩頭轉尾,用尚未長尖長利的牙扯咬男人褲管。
歐陽荷庭神色複雜地俯下臉龐。「為什麼要叫『小盆栽』?」彎身抱起貓咪。他非常不喜歡它的名字。
平晚翠見歐陽荷庭抱著玩得渾身是泥的小傢伙,任小傢伙將掌印蓋在他米白西裝上,她的笑容更顯柔膩嫻雅,玉手跟著探出,摸摸小傢伙的頭。「我領養它時,不知道它這麼奇怪——居然喜歡玩水。每次,庭園灑水系統啟動,它就興奮地追著水霧跑。我在花房準備澆花時,它會跳上架子,蹲在一盆一盆小樹小花中間,等著水流當頭落下……海英說它這麼愛偽裝盆栽,乾脆叫它小盆栽——」
「所以,它的名字是海英取的?」歐陽荷庭皺眉打斷她。
平晚翠凝眸睇著他,神情在安靜中轉為若有所思,一陣貓叫聲過去,她說:「如果是你呢?」男人抱貓的姿態,像在抱孩子。如果是他呢?他會為這個孩子取什麼名?
「亞當。」歐陽荷庭注視著貓的目光沒挪移。「就叫它亞當。」這燦麗庭園是一座伊甸園,它在這兒無憂無愁,當然叫「亞當」。
「亞當嗎……」平晚翠柔聲沉吟。
「亞當。」男人語氣確切堅持,不容爭辯。
「喵——喵——」平晚翠還沒表示意見,小傢伙先接受,直朝歐陽荷庭喵喵叫。
「它好像很開心。」平晚翠看那貓臉似乎在笑,揉揉它細滑的背毛,也喚了聲:「亞當——」
「喵——」小傢伙抬眸對住她,驕傲的呢。
她呵呵笑了。「比被叫小盆栽有反應,你真是個怪傢伙,偏要當第一個男人,是嗎?」
歐陽荷庭聽她輕笑柔語——明明是在對貓說,卻教他差點脫口回應「是」!是,是什麼?他吃驚自己想當第一個男人——她的第一個男人?!
慌忙侷促地將貓交給她,他再度說:「抱歉。」嗓音澀澀幹幹。急走迴廊庭,坐入木架籐椅,大口大口喝起茶水。
又中暑了——他這輩子怕是難以擺脫這熱病!
平晚翠隨後來到廊庭,瞧歐陽荷庭滿頭大汗、喘著氣,她顰眉說:「不要緊吧?是不是在太陽下站太久了——」
「我不要緊。」阻斷她的關心,歐陽荷庭擺好白瓷杯,放眼注視一桌美味葡萄茶點。不能再多了,再多唯恐真會瘋狂、會不顧一切。他今天不是來要這些,怎能陷入風花雪月中!
皺眉閉目,沉了沈,張眸,他冷冷地說:「平小姐,我會付你很多錢——」
平晚翠微愣,美眸對住他的臉。
歐陽荷庭繼續冷聲冷調。「臨海大道那幢樓房,我一定要得到。」語氣稍頓,像是驚覺說錯話,不自在地轉開面對她美顏的臉,才往下道:「你開個價,多少都沒問題——」
「嗯。」平晚翠應聲,臉龐低低垂下,柔荑輕輕放開有了新名字的貓咪。
亞當一溜煙跑回庭園,歡欣地住楸子樹下繞繞,靈巧跳躍這兒那兒花叢,去拜訪它最愛的聖盃蚌殼女神。
「它真的很開心有了新名字。」她說。
歐陽荷庭沒回話,神情凜然,暗惱自己多事,幫一隻貓取了個人名。
「歐陽先生,」他不說話,她便說:「我知道你很有錢,相當有錢,沒有什麼要不起……」嬌柔的聲調,像深谷清泉,抑或,薄薄軟刀劃過人心,尤其她說他沒什麼要不起,他真覺得胸口抽痛著。
趕緊拿起茶杯,歐陽荷庭喝下一杯又一杯,喝光一壺她專為他燒煮的葡萄籐清茶,仍沖不去心頭那股怪異。
「海英告訴過我……」她的嗓音繼續著,他心頭怪異感覺也繼續著。她說:「歐陽先生是暢銷小說家,你寫的冒險故事很受歡迎。聽說,歐陽先生寫作啟蒙是你的考古學家父親,你們合著了一本書……對你而言,那應該是很有意義的回憶,對嗎?」
歐陽荷庭不明白她想說什麼,她把他弄得亂慌慌,胸口震顫地撞擊著,也不知道是什麼在撞。她到底願意不願意?肯不肯開個價,給他個痛快,讓他買了那幢房子、買斷關係……從此他沒理由再來這座伊甸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