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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席絹

    雖然不打算與這個尊貴的男人四目相對,但情勢不由人,她一抬頭,便撞入那雙幽黑得不可思議的眼眸裡。

    這個男人……

    出於從台灣那個時空帶過來的習慣,只要與人面對面相望了,就會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來。

    他,是個長得不錯的男人,而且,謝天謝地他很正常!很端正!也許身為國君,就是被要求拋棄掉身為盛蓮國男人的本色,也就造就了季如繪眼中的「正常」,不會有忍不住的噁心感,或一拳揍下去的衝動。

    正常的男人,在這裡是珍貴的。季如繪心中對蓮帝的初步看法還不錯。

    在這個女人長得像男人,而男人(目前也就那幾個見過的娘娘腔宮男)長得像女人的鬼地方,能見到一個正常的男人真好。

    所謂的正常,當然就是沒有撲粉盤花髻、沒有穿得花花綠綠、沒有歪七扭八的坐姿、沒有嬌柔甜美的表情、沒有在喝茶時翹起小指,而那小指還留著很尖、尖到足以當殺人凶器的指甲。

    雖然她是強烈的女權主義者,但那並不表示她願意見到男人變得娘娘腔化。

    「你很大膽。」由於季如繪什麼話也不說,就這麼沉默地看著他,於是蓮帝終於再度開口說話。

    他與季如繪對望了許久,而且似乎還能對望得更久,久到天黑都行。這是大膽而失禮的舉止,即使是一般的市井良民,若不小心與蓮帝對視,就算曉得這樣是犯了聖顏,也斷然不敢如此放肆地一直凝望下去的。而這個女人,卻硬是不同,不知道是出於無知,還是天生比別人更不馴?

    「你叫什麼?」

    「季。」季如繪遵行有問必答的原則,不會沉默,但也絕不多說一個字。

    「哪裡生長?」

    「不曉得。」季如繪想了半秒,只能這麼回。

    「不曉得?為何不曉得?」

    看蓮帝的表情,似乎不滿於自己被敷衍呼嚨,可季如繪這樣說也是出於無奈啊。心裡想:若是我跟你說——我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地球的亞洲的台灣的台北,難道這樣你就會比較聽得懂?!有時候無知才是一種幸福,她希望這位蓮帝做人要惜福。

    「進宮時生了一場大病,什麼都忘了。」

    「是這樣嗎?難怪你如此瘦骨零丁的,現在可大好了?」蓮帝的語氣充滿關懷。

    「已經好了。」比起蓮帝聲音的感情豐沛,季如繪的回應其實很殺風景,簡直可以說是冷淡到差不多可以把冬天叫來了。

    「你對人總是這樣嗎?」蓮帝似乎有些不悅了。

    「是的。」季如繪的心情也沒有比蓮帝好上多少。

    「你在挑惹朕的怒氣嗎?」口氣維持著溫和,但言語的內容帶著煙硝味。

    「您想太多了。」這種白癡對話為什麼沒完沒了?

    「你……」

    這人有完沒完!有話可不可以乾脆一點直說啊?

    全世界有哪一個皇帝像他這樣拉著一個奴隸閒扯淡的?想要表現出親民愛民的形象不是不可以,但他難道不覺得眼下的觀眾有點少,演起來很沒有效果嗎?季如繪覺得好煩,多希望阿離她們快點回來,讓她可以躲到人群裡消失。這種別人求之而不可得的聖眷,她可是能避就避,一點也不想沾。偏偏命不好,就是被這個嘮嘮叨叨的帝王給「關愛」到了。

    正忙著不耐煩的季如繪當然不關心為什麼蓮帝說了一個「你」之後,就沒下文了。自然,也就不會知道蓮帝平靜的俊臉微微抽搐了下,而且,擱在椅把上的左手手指差點因為太用力而把金剛木製成的椅把給捏碎。

    這個女人一點也認不出他,這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為什麼她面對可以輕易結束她生命的刺客,與面對能夠賜給她無盡富貴的皇帝都是一樣的態度?!都一樣的不甩不理,冷淡到目中無人!

    是誰給了她天大的膽子?

    又是誰將她養成這副模樣?

    明明只是一個最低賤的奴隸啊!為什麼她硬是跟別人不同?

    不同的心思,各自沉默。午後的微風一陣陣吹來,不時將滿樹的雪櫻花瓣給吹起,揚起漫天飛雪,景致如畫。靜立在花海間的兩人,就站在畫裡,在畫裡被花瓣雨包圍著。

    兩人各自沉浸在思緒中,沒有說話,先是帶著點氣怒的,但不多久,心思就被眼前的美景勾走。

    置身在這樣夢幻的美景中,才能叫做天堂吧?季如繪來到盛蓮快半年,直到現在才覺得人生沒有那麼絕望,還是有著美好的事會發生的,即使只是瞬間的風景;即使短暫有如眼前這才開了花就要謝去的雪櫻。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忍不住就呢喃般的隨口吟出湯顯祖在《牡丹亭》裡的名句,吟完,才覺得句子是很美,但卻淒涼,不該在這時候吟的。

    聲音很低很小,卻沒想到五步之外的蓮帝卻是聽了個清楚,轉身看她,滿眼訝異,正想說些一什麼——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這邊跑了過來,沒等喘過氣,就立即報告道:

    「啟稟皇上,頌蓮王駕到!」白琳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過來報告這個消息。將身後那些終於將白玉石桌石椅搬過來的粗奴們給遠遠撇在後頭不理。

    當白琳說完,蓮帝抬頭望向拱門的方向,就見得頌蓮王已經龍行虎步地跨進後院裡來,幾名皇衛都火速迎上去拜見。

    「不是說她今日不進宮嗎?」蓮帝低聲問白琳。

    原本置身事外的季如繪忍不住對他投過去一瞥。這個男人果然只是這個國家名貴的擺飾,處境大概就跟日本皇室的天皇差不多吧!沒有治國權,但就是得擺著給人看,一舉一動還不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

    白琳很快低聲回道:

    「屬下方才得到消息,聽說半個月前花神醫在前去飛揚國途中,在紅月島一帶失蹤。頌蓮王應是為著這件事前來。」

    蓮帝微微點頭,臉上帶著病弱的微笑,迎接頌蓮王的到來。

    季如繪現在已經能分得很清楚,這笑,是假的;而這楚楚可憐的模樣,是裝的。

    這人活得很辛苦吧?所以說,人活在世上,快樂不快樂,與身份沒有太大關係。一個皇帝當成這樣,也挺悶的吧。

    季如繪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男帝了,也許是她一臉憐憫的樣子正好被心情不佳的蓮帝逮個正著,而且還過度解讀,逕自在心中產生怨恨,於是決定報復……吧?

    總之,就在頌蓮王走過來正要依禮屈腰拜見時,就見蓮帝整個人身子一軟,往季如繪身上倒去——

    「陛下!」白琳大叫。

    「陛下?!」頌蓮王一個箭步衝過來。

    季如繪其實一直很警覺,當蓮帝身形開始搖搖晃晃時,就開始悄悄退開,但也不知道是她退得太慢還是太沒技巧,總之,自己還是成了這個男人的肉墊,被牢牢壓倒在地上。

    根據之前不太美好的被壓倒經驗,季如繪知道接下來絕對不會有好事發生。

    頌蓮王很快將昏迷的蓮帝抱起,下令道:

    「來人!快召太醫!在還沒確定皇上為何昏厥之前,先將這粗奴關入地牢,仔細看守!」

    第三章找尋回家的路

    莫名其妙地被打入牢房,就如莫名其妙地被放出來。

    季如繪相信自己已經練就了一身本領,就算泰山真的在她面前崩了,也會覺得沒什麼好訝異的吧。

    「可以了吧?」季如繪問。

    「就好了。請耐心等候。」冷淡的回應。

    季如繪無奈地任由兩名幽娘與兩名宮男幫她打扮穿衣,如果可以,她當然想自己動手,但問題是她完全不會穿盛蓮國的服裝。之前所穿的奴隸破布,與後來改穿的最低等宮奴制服,都是最簡單、最不講究的款式,套上去,綁一綁就算完成。哪知道真正屬於正常盛蓮國人所穿的衣服會講究成這樣?

    比起對自己處境的疑惑,被兩個不是女人的女人,與兩個明明是男人,卻更像女人的男人幫忙穿衣,由著他們在自己身上拉拉扯扯什麼的,實在不算什麼,她已經能夠等閒視之——

    雖然說,在這個「等閒視之」的心態尚未養成之前……嗯,也不太久,就是十分鐘左右之前,她在一名宮男的臉上留下拳頭到此一遊的痕跡。

    當那個被呼一拳的宮男掩面淚奔後,在所有人目光的譴責下,季如繪才很不適應地想起:這是個女尊男卑的國家啊……而她的正當防衛,在這裡則得改個名字,叫施暴。她對一個摸到她衣服,打算幫她脫掉舊衣的男人施予暴力……

    唉!什麼怪世道,她好無奈。

    在那一起「施暴」事件後,季如繪只好乖乖地讓四個人幫她著裝,努力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合理的。這四個人看得出來都很不情願,畢竟誰也不想去服侍一個地位相當於塵土的奴隸。但因為蓮帝有旨,宣見季如繪,既然宣見,總不能就這樣放季如繪邋遢隨性地出現在尊貴的帝王面前,這是對君王的大不敬,也是侍官們的失職,該做的工作自然就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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