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問蝶
綠梅秋瞳微微轉動,恢復了些許生氣,雙手抵著厲風行精瘦的胸坎,使盡力氣想將他推離,可病弱的她連支撐身子的力氣都沒有,更遑論推離這比她高大健壯的男子。
「走……你走……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求你……」破碎的嗚咽粉碎厲風行的理智。從小到大幾乎跟在父親身邊打轉,鮮少機會接觸女性,綠梅的反常,大大考驗了他。
「你走……你回你該去的地方,這裡不是你該待的……走……」
「該死!」厲風行忍不住咒罵,搖著綠梅的肩頭,想讓她清醒點,不明白為何她臉上永遠只有愁苦。
「你走……走得遠遠的……讓我自己一個人……」
「閉嘴!」厲風行怒斥,卻溫柔地將哭累的綠梅環進懷裡,讓那些令他措手不及的淚水全染進他的袍子裡。
「我好累……好累……」靠在這既熟悉又陌生的胸膛裡,綠梅累得不想再掙扎,只想把內心令她窒息的回憶抹去,別讓它成為索命閻羅。
「累了就休息。閉眼。」厲風行墊好柔軟的羽毛枕讓綠梅躺下,自己則是坐上她床畔,為她拉好被子。
充滿霸道的命令,就像對待下屬般的口吻。確定綠梅不會著涼後,厲風行至小前廳取了一本賬冊,走回屏風後面,赫然發現綠梅張著無神的大眼,望向被他撕毀的賣身契——
「妳不是花娘。」
「是,我是。就算你撕了我的賣身契……我還是個花娘……」綠梅盛滿哀愁的眼眶無法再負荷傷痛,滾落一顆又一顆珍珠般的眼淚,迷濛中看見的厲風行,綠梅油然生起一股想依賴的慾望,可惜她不能,只好忍痛指著門口的方向,語帶懇求地說:「厲公子,請你離開,別再來了……」
「我不走。」自從見了杏花之後,綠梅大反常態,一心一意只想趕他離開;究竟當初杏花坊發生了什麼事?即使綠梅接過客,也不影響他對她的疼惜。
他只想疼惜她。
他只想再看到綠梅對他露出一抹微笑,就像當年在厲府迎接他回家時的微笑。
為什麼現在她眼底只剩哀愁……
「你不走是不是?」厲風行的態度十分堅決,綠梅一咬牙,開始脫起衣服。「好,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滿足你的好奇。」
厲風行本想阻止綠梅的舉動,卻又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之前綠梅連發高燒盜汗,桑嬤嬤說什麼也不肯為她脫去外衣;綠梅睡醒後,最在意的便是她的衣著完不完整。
當綠梅卸下衣物,露出湖水綠的肚兜時,厲風行看不出有任何異狀,直到綠梅緩緩轉過身子,撩起披在背上的雲瀑秀髮,原本光滑如凝脂的雪肌,佈滿一道又一道可怕的鞭痕。
一般男人只能承受三鞭,綠梅背上卻是疤痕交錯,恐怕不止三鞭,甚至少許皮肉還翻了出來,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啊!
聽見厲風行略微強烈的吸氣聲,綠梅鎮定地套起衣服,這下他應該就會離開了吧……
一個失了閨譽、又拖著殘破身軀的女人,縱使厲風行念在夫妻舊情,也無法重新接納她了,不是嗎?
「走吧……」走得愈遠愈好……讓她徹底斷了念吧。
綠梅輕歎一口氣。對這世間,她累了、倦了……
「告訴我,妳發生了什麼事?」厲風行不僅沒離開,還坐到綠梅身邊,為她穿好衣服、繫好衣帶,做盡一切他不曾為她做過的事。
綠梅回過頭,看見厲風行深邃的眼眸裡沒有絲毫嫌棄,竟是包容的寵溺和疼惜,是她未曾見識過的深情;如此霸氣的男人,竟肯放下身段為她穿衣順發。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娶她是為了替厲老爺報恩,而今,厲風行三番兩次出現在她面前,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只是為了版工師傅,他所做的又太多了。
況且,他不是說過各取所需嗎?那他要的是什麼?
「說,我聽著。」厲風行沒有回答,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或許是由原先的好奇轉為現今的疼惜吧。
其實他上次回家後,特別向總管問明綠梅在厲府的狀況,才發現厲老夫人對她的指控幾乎是子虛烏有、平空杜撰的。
也就是說,他在謊言堆裡迷路了近五年。
厲風行相當有耐心地等候綠梅開口說話,一反平時雷厲風行的作風,哄著綠梅為他剖心相告——
「我……也只是卑微地活下去而已……」
「然後?」厲風行撫著綠梅清瘦的小臉,為她憔悴的樣子心疼著。
「迎春姨死前,把我和紅筠喚到她的床前,要我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不管多苦、多累,都不能輕易放棄……儘管我活得好累、好想死……」
「不准說。」厲風行搗著綠梅的小嘴,很怕她說出口的字會成真。
「我問一句,妳答一句。」見綠梅點頭,厲風行才將覆嘴的大掌移開。
今日,他一定要把所有疑問統統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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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芳坊倒了,一夕之間。
有人說是迎春閣打壓,讓杏花坊買不到新的花娘,舊的也全納入桑嬤嬤旗下;也有人揣測因杏花坊花娘的氣焰太高,得罪了某不知名的商賈,重重地影響了生意,在入不敷出的情況下,只好收起來不做了。
「我最好有那閒工夫去斗杏花,光是迎春閣的事就忙死我了。」桑嬤嬤止不住抱怨。現在迎春閣忙著換新畫舫,遊湖小徑要蓋涼亭,花娘們的新衣要重置,最好有那閒工夫去斗倒杏花坊。
雖然她討厭死杏花的嘴臉。
「桑嬤嬤,妳就別生氣了。」綠梅收起畫舫與涼亭的建造圖,起身準備外出。
自從她的身份在迎春閣曝光後,綠梅也不再避諱,與桑嬤嬤有要事相議,泰半時間都是她到前廳來。
「綠梅姑娘,妳要出門呀?」見綠梅點頭,繫好披風轉身離去,桑嬤嬤趕緊喚住她的腳步。「綠梅姑娘……要是等等厲爺來見不到妳,那該如何是好呀?」
不曉得怎麼搞的,厲風行每天都在開業前兩個時辰到迎春閣裡來找綠梅,偏偏綠梅病好了以後,天天都早他一刻離開迎春閣,美其名是上街為花娘們添些用品,還有觀察其它青樓的型態,可大部分的青樓都是參考迎春閣營運的,誰都猜得出來綠梅在躲人。
「就說我不在,上街去了。」不理會桑嬤嬤的好語挽留,綠梅頭也不回地往大門方向走去。
今天下了點小雨,霧濛濛的;綠梅撐起一把小傘,上頭繪著幾朵迎春花,嫩黃色的花朵沾上雨珠,添了不少詩意。
醉月湖現在一定很美。
她最愛在下著小雨的時候,在醉月湖旁漫步;綠梅覺得這時她的心能平靜一些些,能暫時遠離喧囂,忘掉煩惱。
就在綠梅離開迎春閣沒多久,結束一天工作的厲風行就到了。得到的消息又是不在,接連好幾天都撲了個空,眼看回厲府的時間逐漸逼近,綠梅還是不肯鬆口說出他欲知的答案。
那天,綠梅什麼都沒說。
為何她不回夏家、為何她流落此地、為何她要承接迎春閣的重擔?不管厲風行如何追問,綠梅頂多歎口氣,要他別再問了。
「綠梅去哪了?」厲風行的臉色有如外頭陰雨霏霏的天氣,透不進一絲陽光。
桑嬤嬤在厲風行霸氣的拷問下,只好說出她推測的答案。「一到雨天,綠梅都會到遊湖小徑散步。」
該死!病才剛好又亂來。厲風行氣得要揮袖離去,除了辦事不力的下屬外,很少人能挑起他潛藏體內的真正怒氣,這點,綠梅倒是挺成功的。
「厲爺,請留步。」桑嬤嬤略帶遲疑地喚住厲風行,不斷說服自己或許這麼做對綠梅比較好。「如果你想探知綠梅過去四年的種種,就請您留步。」
桑嬤嬤這話果真喚住厲風行欲離去的腳步,待他回頭時,桑嬤嬤捧著一匹白綾走至他面前;仔細一看,上面沾著血跡,雖然經過洗滌,也還原不了它的無瑕。
「綠梅這幾年在迎春閣過得極好,可眉宇間就是有股解不開的悲愁。當年我和迎春救起重傷的綠梅,她身上除了一件破碎的殘衣外,手裡還緊抱著這匹白綾和一封書信,我洗淨白綾後,迎春勸我別還她,我就留著了。」
厲風行接過白綾,著實猜不出個所以然。他承認,當綠梅還是他的妻時,自己對她的態度委實平淡,不懂她的個性、喜好,只要她柔順不為厲府添亂即可。
當他聽聞厲老夫人泣訴時,有些震怒,覺得綠梅壞了他的信任……
「這丫頭很怪,我也問不出什麼,她的心事只肯跟迎春說。厲爺,如果你只是好奇,就別去招惹她了。」
桑嬤嬤歎氣離開,回頭忙她該做的事。
厲風行則是盯著手中白綾,靜靜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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