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問蝶
「妳!」杏花恨不得上前撕了桑嬤嬤譏笑的嘴臉,看她等等還笑不笑得出來。「那妳請綠梅出來,讓我們倆當面對質不就得了。」
「妳是什麼身份?有何資格在迎春閣裡對我大呼小叫,還指定要見綠梅姑娘,妳是帶了多少金子銀子過來呀?」
「心虛了嗎?告訴妳,今天我得不到滿意的答案,絕不罷休。」
「妳耍潑錯地方了吧。這裡是迎春閣,不是妳的杏花坊,我不吃妳這一套。」
「管妳什麼地方,要綠梅出來!不然我就霸住妳迎春閣的大廳,大家就來瞧瞧誰先讓步。」
「杏花,妳可別太放肆了。」桑嬤嬤與杏花之間的爭鬥一觸即發,火花在空氣中交錯,除非對方先開口示弱,沒有其它辦法阻止女人的戰爭。
「呃……桑嬤嬤,妳就去請綠梅姑娘出來一趟吧,老僵著也不是辦法。迎春閣一天不開業,損失有多大呀,妳就順了杏花一回吧。」花富甲開口勸桑嬤嬤。要不是昨晚貪杯誤事,將綠梅的事說了出去,還加詞渲染一番,他也不至於難做人呀,但願厲風行此時不在錫安,更別在迎春閣裡。
「你,哼,等會兒同你算帳。」桑嬤嬤氣憤難平地怒瞪花富甲,交代迎春閣其它花娘多加注意,免得有人手腳不乾淨,趁亂摸走大廳上名貴的袖珍裝飾品。「我這就去請綠梅姑娘。杏花,妳給我好生待著。」
桑嬤嬤氣急敗壞地奔至綠梅的房間,大力地拍起房門,完全忘了厲風行交代過,要她暫時別拿公事煩綠梅,讓她能安心休養。
躲避著厲風行臉上的陰霾不快,桑嬤嬤快速地解釋著,只見綠梅重歎口氣,拿著剛取下不久的黃玉珠釵,困難地想起身下床換下她睡皺的衣裳。
該來的,還是來了。
「厲公子,能請你迴避一下嗎?」縱使兩人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但現下卻是陌路人。厲風行出現在她房內已屬不妥,更別說大方地在他面前更衣。
「不准。」
「嗄?」綠梅望著厲風行,嬌羞映滿粉頰,為蒼白的面容添上血色。「可……我要更衣……」
「病還沒好,不准去。」
「不……我一定得去。」綠梅藉著桑嬤嬤的攙扶走下床挑衣,再坐到梳妝台前盤發;桑嬤嬤接過黃玉珠釵想為綠梅簪上,卻被厲風行半途攔劫,搶了過去。
「不、準、去。」習慣聽取正面答覆的厲風行,怎能輕易讓綠悔壞了他的習慣,況且她病成這樣,還想逞能?
綠梅緩緩回過頭,眼底的無奈與哀愁溢滿流瀉而出,讓厲風行想起頭一回見面時,她那盛滿萬語千言的杏眸,彷彿在向人求救一般,卻苦無人能伸出援手。
「我必須去。」
「不准。」
「我非去不可。」
厲風行頭一回屈服在綠梅的乞求下,只好退一步讓她換上乾淨的衣裙,再由他扶著走入大廳,確認她不會在病弱的情況下走進湖裡。這一幕卻讓花富甲心裡直喊糟;杏花臉上的得意則是愈來愈張狂,迎春閣裡的花娘每個皆被嚇得合不攏嘴。
這……這不是釀酒女梅兒嗎?何時成了迎春閣背後的主事了?
「杏花姨,好久不見。」綠梅虛弱地開口;若不是厲風行扶著她,肯定成了一攤爛泥,軟倒在地上。
「果然是妳,綠梅。」杏花睨了桑嬤嬤一眼,藏不住的貪婪與得意讓她看起來極為猙獰。「知道這是什麼嗎?」揚揚手中的賣身契,杏花暗自慶幸當年沒把它丟了,往後的成敗就靠它了。
「知道。」綠梅身子微微一顫,不堪回首的記憶歷歷在目,令她痛苦地閉上眼,揪緊身旁厲風行手臂,像攀著浮木似的渴求救援。「那是……我的賣身契。」
厲風行擁緊懷中顫抖的嬌軀,心坎上悄悄進駐一抹心疼。綠梅究竟遭遇了什麼非人之事?處在迎春閣裡,賣身契卻在另一間青樓鴇母手上,積累已久的疑問又加深一層。
「很好,妳沒忘記。」杏花收起綠梅的賣身契,過於自信的貪婪使她忽略了花富甲拚命使來的眼色。「當年妳私逃一事,我就大發慈悲不追究了,免得大家鬧上官府不好看。不過,我的損失妳得賠償才行。」
「賠償?癡人說夢!當初要不是迎春救了綠梅一命,她早讓妳給活活打死了,今兒個妳還有臉要求賠償,我呸!」桑嬤嬤忍不住啐了杏花一口。迎春死後,只剩她知曉當年綠梅昏死在門前時,情況有多麼慘不忍睹。
「就算我打死她,也沒有妳說話的份。」憑著一紙賣身契,杏花有恃無恐,即便綠梅身畔男人的霸氣令她有些怯步,也擋不了她想致富的貪念。「總之,綠梅說到底還是我杏花坊的姑娘,只要她肯幫我壯大杏花坊聲勢,就像當年幫迎春那樣,我就撕了她的賣身契,讓她能好好地待在迎春閣裡。」
「不可能。我不會幫妳的。」綠梅為了取出懷中的單據,不得已將重心轉靠在厲風行身上,此舉對他們現今的關係來說,委實過於親密……「迎春姨對我有恩,我才會為她撐起迎春閣的生計,為她完成來不及實現的遠景,而妳……」
綠梅搖搖頭。就算是事實,她也不想多言他人是非。
「既然如此,還有另一個方法可行。」杏花亮出一根手指頭,向綠梅獅子大開口。「給我十萬兩,我就讓妳贖回賣身契,否則……呵,大家就見官吧。」
「妳休想!」桑嬤嬤頭一個拒絕。十萬兩,迎春閣是付得起,只要把醉月湖上的畫舫全部出售,但她就是不想便宜了杏花那騷蹄子。「十萬兩買妳五棟杏花坊綽綽有餘,我寧願花十萬兩買碎石,把妳活活砸死。」
「沒得商量就官府見了。綠梅不肯幫我壯大杏花坊,妳不肯付十萬兩,我就等著縣太爺把綠梅判還給我,讓她替我接客賺錢我也開心。」
「我……」
「我付。」一聽到杏花打算讓綠梅接客,想起她盛愁的眸子不知又會添上多少悔恨,厲風行不加思索地答應付出這筆款項。
綠悔正想說話,厲風行搶先她一步開口,鏗鏘有力的二字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十萬兩不是小數目,為何他能毫不猶豫地答應呢?
「不……」綠梅揪緊他健壯的手臂,抬起頭迎向他銳利的鷹眸,不懂他為何要做此不划算的買賣,其實他可以置身事外完全不理的。「不……不可以……」
綠梅不斷地搖著頭,髮鬢都亂了。要是讓厲老夫人知道厲風行為了她花了十萬兩,又會有多少蜚語流言來攻擊她……
「太好了,這位英挺瀟灑的爺真乾脆,杏花我——」
「不,你不能這麼做,我不值得!」她現在已不是厲府少夫人,就算是,也不值得他做此犧牲。
「不,妳值得。」
綠梅美目微斂,刻意躲避厲風行火熾般的視線,深怕自己在他的話語裡迷失。
「杏花姨,我不欠妳什麼。」
「誰說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妳想抵賴?」杏花再度拿出綠梅的賣身契揮舞著。早知道綠梅能帶來大把大把的財富,當年說什麼也要把她找回來供著。
「就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才能明白告訴妳,我不欠妳什麼。」綠梅攤開握在手心裡的字據,雙唇一開,又是輕歎,聽得厲風行不自覺攢起眉鋒。
「妳用十兩銀子買下我,迎春姨代我還妳一百兩現銀。當初妳說弄丟了我的賣身契,無法還給我,所以我請妳立下書契做為日後憑據,妳還記得此事嗎?」
「這……我……」杏花一時間被錢財沖昏頭,竟然忘了當年收了迎春一筆款子,說要贖回某個花娘;原先她不以為意,想說逃都逃了,還有一百兩可以拿,何樂而不為,於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杏花姨……我不欠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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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帶著她的花娘們悻悻然離開了,留下綠梅的賣身契和一個抹不去的笑柄給迎春閣裡的人閒嗑牙。
「她打了妳?」厲風行扶著綠梅回房,將她安置到床上後,搬張圓凳坐到床邊,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才杏花說過的話。她打過綠梅?
綠梅似乎沒有聽見厲風行的問話,癡癡地看著手中的賣身契,讀過一遍又一遍,彷彿掉入那一段難堪苦痛的回憶裡無法自拔。厲風行哪能忍受這等忽視,又怎能放任她自憐自艾下去,搶過綠梅的賣身契,唰的一聲把它撕得粉碎。
回憶的洪流不知將綠梅的神智捲往何處,空洞無神的雙眸依舊緊盯著自己的手,不曾移動,豆大的淚珠撲簌簌滾落下來,滴進厲風行的心湖。
「看著我,綠梅,看著我。」厲風行扳過綠梅的臉,強迫她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別再回想以往的傷痛。
綠梅失神的模樣讓厲風行心慌。好久不曾感受到何謂擔心受怕,可笑地以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沒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思緒,而今天撼動他的心、讓他嘗到心被擰緊揪住酸楚的,竟是他四年前休離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