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衣貝
孫書雲咬牙,怒火騰升,她的回答成功的將他惹毛,於是他拉了她就向騎樓外走,他不知道要去哪裡,只知道要拉著她。
聖郁婕大吃一驚,穩不住腳步的被他拖著走,現在是午夜,她根本不可能扯開嗓子大喊大叫,只能伸手打在他如石頭般硬的後背。「放開我,我今天真的很累了。」
他猛然停住腳步,霍地轉身,她硬生生撞上他的胸膛,疼得齜牙咧嘴,接著他的手如鉗般扣住她的肩,如火山爆發般的吼道:「你很累?你不知道嗎?這兩天我根本無法工作,滿腦子都是你的身影,但卻見不到你:心七上八下的更累!」
聽著他連珠炮似的指責,她歎了—口氣,說:「這樣你懂了嗎?」
他懊惱的爬了下額前劉海,聲音沙啞,「你到底要我懂什麼?」
見狀,聖郁婕心軟了,看他難過,她又何嘗好受?退後幾步靠在冰冷的牆上,她疲憊的解釋——
「我要你懂只有喜歡是不夠的,很多事情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因為不瞭解你在想什麼,即使你就站在我面前,我的心仍然覺得空虛,你想分享我的世界,為什麼不能將心比心的告訴我你的過去?」
這才是重點!兩天來,她跑遍了台灣收藏過他作品的收藏家,費了一番努力才有幸見到其中幾位,只為了能聽聽別人對他作品的評價,想著或許能從這些人口中知道他的真實想法。
那些人欣賞他,重金收藏他的作品,從中揣摩他的心思,可他們口中的他仍是錢雅雲說的那個「別人口中的孫書雲」,而她,聖郁婕,也只是別人之一。
所有人都讚揚他的巧思,有別於傳統木雕的創意,說他的前衛、他的反叛,但似乎都不對,這兩天她也研究了他的作品,總覺得應該有更深沉的意義。
她在意的不是不懂他的作品,真正心碎的是,從他的作品跟表現,他的確有事瞞她,而且瞞了她,卻願意讓錢雅雲知道,難道,這世界上他就只願意讓一個錢雅雲瞭解他嗎?那她算什麼?
他沉默,氣氛如死寂般沉靜。
她歎息,心生疲憊,低聲道:「算了,就像當初說的,你喜歡就好,但你讓我覺得自己很悲哀,明明是最親近的人,我卻得從別人口中瞭解你,孫書雲,等等我好不好?不要一個人走那麼遠……」聲音沙啞,眼睛酸澀,她輕輕搖頭,覺得很無力。
他抬頭看她,小小的身影靠在牆角,疲憊無奈和委屈藏也藏不住,心中衝撞著激流,心疼而自責,他走過去伸手撫摸她冰涼的臉頰。「不要這樣,我沒有走遠,我不是拉著你嗎?」
他的掌心好暖好暖,鼻尖的酸澀在那股溫暖裡化成眼中的一汪水,聖郁婕輕輕閉上眼,滑下幾滴晶瑩的淚珠。「你騙人,我沒看到你,你把自己藏起來了,你不讓我看見,只想一個人走。」
「唉……我懂了。」
她聽到他—聲歎息,隨後溫暖抽離,她睜眼,驚訝的看他轉身離開。
她沒喚出聲,反正也喚不回,他就那麼義無反顧的消失在夜色中,那背影就像是——他要一個人走遠了……
第七章
叮咚!叮咚……
回到家後,聖郁婕就這麼窩在沙發裡,房間一片黑暗,對突兀響起的門鈴聲她也毫無反應。
叮咚!叮咚……咚咚!咚咚咚!
「郁婕,郁婕開門!」
她慢慢將視線調到緊閉的大門,瞪著門縫外晃動的影子,懷疑自己聽錯了。
「郁婕開門,再不開門我叫警衛了!」孫書雲使勁敲門,一點也不在乎這麼晚是否會驚動別人。
咚咚!咚咚咚!
「這麼晚了吵什麼啊!」對門的鄰居隔著防盜門抱怨。
孫書雲正想再敲門,門卻開了,黑暗中,聖郁婕蒼白的臉上濡濕一片。
「你還來幹什麼?」她冷冰冰的問,她已經累得無法繼續猜測他的心思。
他二話不說,伸手拉了人就想走。
「你不是說懂了嗎?」又這樣,他為什麼總是這樣,一句話都不說清楚就拉她走,似乎她理所當然的要承受他的霸道和無理,她不要!
用力甩開他的手,她真的生氣了,死死瞪著他,咬牙切齒的道:「講清楚,這次不講清楚,我們就結束吧!」
「結束?」他停住動作,瞪著她。
「聖小姐,需、需要報警嗎?」對門的住戶隔著防盜門,小聲詢問。
聖郁婕喘著氣,瞪著燈光下孫書雲氣惱的表情,才對鄰居搖頭,之後重新將視線對上眼前的人。「你先告訴我要去哪裡做什麼,否則我不會跟你走的。」
知道她有了怒意,他把口氣放軟,「不是想瞭解我的過去嗎?我帶你去瞭解。」他不想再從她口中聽到關於結束的字眼了。
通道裡的燈滅了又亮,孫書雲盯著她眼中閃爍的堅持,聖郁婕也看出他的誠意,歎了一口氣,她回房拿了包包,出門。
坐上他的車後,兩人沒再交談,受不了這樣的氣氛,聖郁婕首先打破沉默。「要去哪裡?」
他開了起碼半個鐘頭,上了交流道,她確定他們是往南走,但目的地完全沒頭緒。
「有聽過『PinkFloydTheWall』嗎?中文翻譯成迷牆。」沒回答,他突兀的提問,問題很奇怪。
她挑眉,疑惑的點頭,但她也僅限於聽過?之前認識的一位前衛藝術家把這部迷幻搖滾樂的代表電影介紹給她,可她只看了開頭就看不下去了,太另類暴力和大量的黑白蒙太奇鏡頭讓人覺得壓抑,音樂更是她不喜歡的那一型。
孫書雲一隻手握方向盤,一手從車前拿起一張CD播放。
她不明白他想幹什麼,直到單調卻震撼的節奏在車內響起,她才明白了,是「迷牆」。
她看向他,他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唯有眉心的糾結暴露了內心深沉的痛,重低音的鼓點伴奏,男主唱低沉平板卻壓抑的聲音隨音樂響起,她的心緩緩揪緊,看著他,忍不住喚,「書雲?」
「曾經,我覺得自己和PinkFloyd一樣,父親遠在孩提時無法想像的遠方,母親和我相依為命,過著清貧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人說他死了,死在異國他鄉,永遠不會回來,永遠。」
他的眼神冰冷漆黑,她看到那雙握住方向盤的手,手背上青筋緊繃,她微微屏息,耳膜被越漸強烈的音樂聲震得怦怦響,抑或是自己的心跳?她擰了眉頭,有種不想聽下去的衝動。
「最初的幾年我們過得很痛苦,貧窮不苦,心空了卻很苦,媽媽時常一想起他就抱著我哭。」
他的聲音哽咽,她伸手觸摸他的臉頰,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提起會讓他這麼痛,她是不是又做錯了?
許久,他再度開口,「人家說時間是治療傷痛的良藥,但那是指沒有新傷口的時候,事情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多年後有人找上門,說他其實還活著。」
找上門來?她皺眉,有些糊塗了。
「難道當年是有人誤傳?可是……如果沒死怎麼會……」音訊全無?如果沒死的話,怎麼會是多年以後才知道?她隱約覺得這個不簡單包含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汽車左轉,駛進一條鄉間小路,顛簸的路面讓車子裡的人跟著晃動,聖郁婕盯著孫書雲譏誚的表情,深深皺起眉頭。
「他的確沒死,或者說——他的確死了!」
她挑眉,卻不敢出聲打斷他,他看起來憤怒極了,不屑、埋怨和憤怒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眼睛。
「我母親的丈夫死了,是我父親的那個男人死了,活著的——是個貪圖榮華富貴拋妻棄子的傢伙!」
車停了,音樂停了,她糾著眉心看他,他盯著車頭正前方的一幢建築物,猶如仇視著敵人。
聖郁婕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暗夜中一切都顯得空寥和貧寂,遠處葉子落得差不多的枝丫上,被驚醒的烏鴉撲著翅膀飛離,她不禁縮了下肩膀,心跳漏了一拍。
「這裡是——」
「不是想瞭解我作品中的寓意嗎?這裡就是我的靈感來源。」他轉頭看向她,目光中閃耀著有些妖冶的異彩。
聖郁婕不禁打了個冷顫,這樣的他,她完全陌生。
他逕自下車,車燈將路照得慘白,她咬咬下嘴唇,遲緩的跟了下去。
夜風有點冷、有點大,她拉高衣領,打量這幢夜色中的建築。十字架、高塔、釉彩玻璃花窗……這裡是——
「這是座教堂?」她小跑兩步,拉住他衣角問。
「嗯,但又不全是。」盯著那扇緊閉的門,他臉上全是淡漠。
她皺眉,今天晚上的對話,他說得總是撲朔迷離。
「也是我家。」
家?她驚訝的瞪大眼睛,看他推開那扇高大的門,嘎吱一聲,他跨步進去,聖郁婕也不敢逗留,立刻跟上。
沒有燈,她只能藉著視線最微弱的辨別小心跟在他身後,穿過坐椅中間狹長的走道,他停住了,她盯著他的肩膀,聽到自己壓抑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