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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衣貝

    嗤……

    週遭突地亮了一片,她驚訝的看過去,就見孫書雲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燭台,搖曳的燭光照在他臉上,終於有了些溫暖。她輕輕吁出一口氣,一雙眼睛顧不得打量環境,只是盯著他的表情。

    「怎麼了?」他面對她,今晚第一次露出一抹難得的笑意。

    他眼睛裡回暖的笑,讓她霍地放鬆,搖搖頭,她柔聲道:「既然是你家,帶我去參觀吧!」

    盯著她溫柔的眼睛,孫書雲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最終卻沒開口,只是牽起她冰冷的手,牢牢握住,穿過後門向花園走去。

    聖郁婕跟著他,手在他掌心漸漸回暖,終於有了真實感,這個她以前無法探究內心的孫書雲,今天終於要將最真實的自己呈現給她,無論這個過去是幸福還是不幸,都是他內心最真實的堆積,她想觸摸的,就是那裡。

    「這裡——」他停住腳步,低聲開口。

    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她看到一張殘破的長椅,椅子的靠背斷了一角,木板上是斑斑雨漬和被腐蝕的痕跡,時間的烙印無所不在。

    他鬆開牽她的手。

    她看到他一手拿著燭台,一手在座椅表面撫著,良久——

    「過來,看這個。」

    他招手,她走過去俯身湊近,在他指尖的指引下,看到斑駁的木板上刻著一小行字,時間雖久,但刻痕依舊清晰,可見當年刻下這些字的人有多用力。

    「錢——世——昌……死不——復生?」

    她驚訝的抬頭看他。

    孫書雲冷笑,目光落在不著天際的遠處,淡淡道:「雖然我媽總說不在意了,但配偶欄上,至死都填著這個名字。」

    聖郁婕屏息。錢世昌是指他的生父,難道說這行字——

    「十幾歲時刻的,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他轉身坐在椅子上,拍拍一旁的位置;聖郁婕眉心輕輕糾結,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她挨著他坐下,有些小心翼翼的,不想壓到那些字,他的體溫讓她感到些許溫暖。

    「如果他真的死了,或者我們永遠不知道他還活著,或許我們母子倆會更好過。」

    她抬頭看他,燭光隨夜風晃動,他臉上的表情也跟著飄忽不定,似乎穿透時空去了很遠的地方,她悄悄握住他發涼的手。

    「得知他死後的第五年,我和母親的生活已經過得很平淡了,直到有一天,一個自稱律師的人找上門來,他告訴我母親錢世昌這個人還活著,在英國活得好好的,唯一的不同是,他已經不再是她的丈夫,新任錢太太委託他來妥善安置我們。」

    手被他無意識地用力抓住,但聖郁婕只是輕輕咬住嘴唇,不吭聲。他陷在過去,陷在最艱澀的回憶裡,她無力拉他,甚至開始後悔自己任性的撕裂了他的傷口。

    「這裡——就是她所謂的安置,一座教堂,一座空寂的、常常只能聽到風聲的教堂,母親欣然接受,她說因為自己已經不愛那個男人,沒有愛也就沒有恨,所以她甘願在這裡平靜安詳的終老。」但他仍看出母親眼裡不時流露的落寞神情,他不能原諒那個男人。

    「可你呢?」聖郁婕眼裡透著無法想像的擔憂,即使他母親心有不甘又能怎樣,人已經遠在天涯,成為她人夫,所以唯有接受,可他呢?

    「我?我恨他,恨他為家人編織了美夢,最後卻叛逃,恨他已經死了,又何必要復活,恨他連自己來找我們的勇氣都沒有,還讓他的新妻子想辦法安置我們。」孫書雲笑得很空洞、很空虛,見狀,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即使弄痛了自己也無所謂。

    「恨他恨到常坐在這,聽PinkFloydTheWall,滿腦子想著要怎樣報復他!」低頭,湊近她被緊張浸染的眸子,他幽幽笑開,淡淡道:「小傻瓜,騙你的。」

    她緊了眉心,盯著他眼中幾乎沒什麼溫度的笑容。

    「結果我什麼也沒能做,按部就班的讀書上學,母親在這裡禱告安養,直到五年後地去世,我被接去英國——」

    「你願意?」她直覺質疑,算算時間,那時他應該也成年了,怎麼會願意再度接受那個男人的恩惠?

    抿起冷笑,他的目光望向在風中飄忽的燭火。

    「以前我恨他,所以我要他送我進最好的設計學院,提供我最好的生活品質,因為這是他欠我的,而我接受了,從此以後各不相欠,我對他已經沒有愛也沒有恨,是陌生人了,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想說的原因,因為那個男人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燭光在這一剎那差點被風吹散,只見他伸手擋在蠟燭上方,光亮了,聖郁婕的心也疼了。

    她抓過他的手,一句話不說。最好的證據已寫在他掌心,被灼燒過的疼,不是不恨,而是刻意遺忘,如果非要找證據,他那些顛覆宗教的作品就是最好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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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路上,聖郁婕猶豫了一下,突然開口,「書雲,事實上,這次的合展是受人委託的,那批皇家器皿的收藏家指名要和你的作品合展。」

    原本她是刻意隱瞞這一點的,通常藝術家喜歡聽到的是展場想幫他們辦展,如果是被指名合展,大多有兩極化的反應,一是覺得對方看得起,二也有可能自覺屈於下位,所以為避免反彈,她通常是不說的。

    但這次的事她老覺得哪裡怪怪的,其二是他已經對她坦白,她也不想有事瞞他,讓他有心理準備也好。

    孫書雲輕輕揚眉,彷彿在想什麼,片刻後才問:「你見過那個委託人嗎?」

    她搖頭,「都是由邵總出面跟他接洽,我只負責企劃。」現在想想,真的很不對勁,辦的是合展,照理說對方也應該會提出一些想法才是,可卻完全都沒有任何消息。

    「嗯,我知道了。」他沉思了一會,沒再提問,專注的開車。

    看著他的側臉,她忍不住輕歎。「你非得這麼矛盾的折磨自己嗎?」

    「什麼?」孫書雲分神看她,天邊已經隱隱現出魚肚白。

    「沒什麼,說你的作品,說你明明傾注了感情,卻要讓它們像商品一樣賣出去,逼自己不眷戀。」她想說的其實是他對錢世昌的感情,明明在乎卻又逼自己把他當陌生人,不累嗎?

    她靠在座椅上側頭看他,眼睛被車燈的光映得明亮,可眉宇間卻有遮不住的疲倦。

    孫書雲看著她,心頭突然暖暖的,他想雅雲錯了,誰說她無法理解他,誰說她又沒經歷過真正的挫折,這個丫頭有時候比他成熟,比他看得通透。

    一夜折騰,想到幾個小時後還要上班,聖郁婕揉揉眼睛,小聲嘟囔一句,「真不想上班。」

    「那就別去了。」他滿是心疼,這一夜,他們都累了。

    她搖頭,皺起眉,「我才不要讓爛番茄抓住把柄說我作威作福……」

    「爛番茄?是同事嗎?」他好笑的看著她孩子氣的氣憤表情。

    「嗯,一個有能力、有魄力,但沒EQ的女人。」她扁扁嘴。

    「哦?那不是——跟你有點像?」孫書雲壞心眼的揶揄。

    「孫書雲!」

    「所以你們才成了死對頭?」他繼續挑釁,笑聲將車裡的清冷和沉寂一掃而空。

    「才不是!是她喜歡邵立年才把我當眼中釘——」急著替自己辯解,卻失口說出那個禁忌的名字,她連忙噤聲,小心的看向身旁男人。

    「幹麼?你當我和你一樣是醋罈子啊!」他笑著回視,看她輕喘一口氣的表情,不由得再度笑出聲來。他們的感情更深了,他已經不會在乎邵立年。

    她也笑,搖搖頭靠在椅背上,看他專注開車的表情,看他的側臉線條被早晨的光照得柔和,越來越放鬆的,眨眨眼睛,最終閉上了。

    在陷入夢境的最後一秒,她似乎聽到他說:「郁婕,你放手做吧!我相信你能企劃出最好的展覽。」

    孫書雲小聲呢喃,望著她陷入夢鄉時嘴角的笑容,他柔柔一笑。

    經過今晚,她一定能想出很棒的點子,一定能做出讓雅雲心服口服的企劃,而他——

    望向天邊被朝陽染成瑰麗的白雲,他的眼中完全沒有一絲疲倦,因為經過今晚,她已走進他心底最深處,他想,自己找到新的創作靈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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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組長,全公司都知道你在替自己男朋友做展覽企劃,你壓力是不是很大啊!」

    午飯後,蘇玄玄閒來無事的趴在好友桌前八卦。

    聖郁婕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拿著鉛筆,埋頭在草圖上畫著什麼,吃了一半的便當放在一旁,嘴角黏著小半顆飯粒也不曉得,沒好氣的抬頭看著她可愛的組員。

    「如果你現在爬回自己桌子上把范倩的案子搞定,我的壓力就減輕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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