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湛露
「你不該救我的,你不該救我……你該讓我死在那個青樓裡,讓我死!」她迷亂地喊,眼淚橫流,雖然她全身顫抖,但是她握劍的手卻那麼用力,似乎隨時都會狠狠地扎進自己的胸膛。
「漠塵,放下劍,不要傷了你自己,否則我會心痛的。」
福雅還想再用言語拖延,但是她「啊」地一聲長嘯,這淒厲的聲音猶如深夜的狼嗥,接著她舞動起手中的劍,瘋狂地或砍或刺,砸爛了屋中一切能破壞的東西。
「漠塵!」他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伸手奪劍,因為再讓她這樣砍下去,接下來她要傷的就是她自己了。
但是她的眼中已經辨認不清來的人是他,狠狠地、疾速地用手肘一撞,撞在他的肋下。
他負痛向後倒退幾步,眼看她又在砍床頭的一個花架子,而那個高高的花架子上擺著一盆巨大的盆栽,一旦倒下,有可能砸中她的頭。
他忍著痛,再度衝過去,突然之間,一股劇痛撕裂了他的身體,他看到血光飛濺,他的左臂就像是驟然背離了他一樣從他的眼前飛掠而過,掉在了旁邊的地上。
他先是呆住,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然後那股劇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白色的外衫和襯衣都已變成鮮紅色。而這時趕到門口的燕生及其他家丁都用驚駭恐懼的眼神瞪著他,彷彿他變成了什麼可怕的怪物似的。
他狐疑地想思索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劇痛感開始變得模糊,而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跌倒,神智在一瞬間被某種力量奪去,眼前漆黑一片……
第四章
每次月圓發病後,漠塵渾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樣,從昏迷中醒來,全身酸痛得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四肢,這一次更是如此。
她依然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倒下去的,只是在醒來時卻沒有看到福雅熟悉的俊容。在以前,無論她何時醒來,他都會坐在她的床前,微笑著對她說:「我的漠塵醒過來了?該吃點東西了。」
為何這次他不在?
他厭倦了照顧她,還是厭倦了她這無可治癒又駭人聽聞的瘋病?
她僵直地躺在那裡,周圍不僅沒有他,也沒有其他人。許久許久之後,一個婢女走進來,像是要給她更換擱在她額頭上的帕子,發現她睜著眼睛時,那婢女竟然嚇得摔掉了手中的水盆。
「王爺呢?」她的喉嚨幹得好像在燒火,好半天才擠出這三個字。
婢女吞吞吐吐地回應,「王爺他……在自己的寢室裡。」
「他為何不來?」她幽怨地問:「在陪太子還是什麼姑娘?」
「您、您不記得了嗎?」婢女的眼神閃爍,根本不敢看她。
她努力側過臉,盯著婢女的臉,「我應該記得什麼?」
「您、您……」
婢女幾次欲言又止終於激怒了漠塵,她用力抬起手臂,狠狠地一捶床榻,喊道:「我怎麼了?」
燕生的聲音忽然響起,那樣的冰冷。「你出去,我和郡主說。」
婢女立即如蒙大赦般跑出房。
「出什麼事了?」一看到燕生那張嚴峻的臉,漠塵的心底湧出重重的不安。
從她被福雅買下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燕生很不喜歡她,雖然他們彼此做為福雅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沒有大的衝突,彼此心頭卻交惡不斷。但是燕生即使再討厭她,表面上也對她很客氣,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用如此怨毒的目光盯著她,像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削似的。
「我早說過你很危險,會害了王爺,但是王爺不聽。」燕生緩緩開口,那份怨毒自他的眼神中傳人他的聲音裡,冰涼得好像一把無形的刀。「我已經準備好了馬車,等你醒來就送你離開,一輩子不許你再回來!」
「你憑什麼這樣擺佈我?」她驚愕又憤怒的大喊,「福雅他不會允許你這樣做的!」
「就算王爺以後怪罪我,或者殺了我,我也一定要這樣做。」燕生堅決地說。「因為你不配留在王爺身邊,不,不是不配,而是你根本不可能有臉再留在他身邊!他是那樣地疼愛你,寵溺你,王爺今生再沒有對第二個人這樣好過,可是你呢?你卻是怎樣報答他的?」
燕生的聲音陡然高漲,他眼中的怒火如果可以燃燒,早已將她燒成了灰燼。
她怔怔地看著他,心知大事不妙,於是更加的驚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不喜歡被人一直蒙在鼓裡,掙扎著下了地,「我去找他!他不能不見我!哪怕我做了錯事,哪怕他要趕我走,我也要見到他!聽他親口說出來!」
「你不能見他。」燕生輕輕一推就將身體虛弱的她推了回去,「我不會讓你見他的。來人!送郡主上馬車!」
燕生一聲喝令,從門外進來幾個身材剽悍的大漢,上來就抓住她。
漠塵淒厲地尖叫,「誰敢動我我就要誰死!」
幾個大漢聞言都不由得嚇住,鬆了手。
燕生恨道:「沒用的東西!她不再是郡主了!你們怕她做什麼?」
「誰說我不是郡主?」她倔傲地抬起下巴,「皇上有聖旨嗎?王爺有口諭嗎?你憑什麼代主發號施令,誰給你的權力?」
燕生盯著她,「你真的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了?你真的想見王爺?好,我讓你見他,見到了他之後,我看你還有什麼臉留在府內!」
他伸出大手抓住漠塵的肩膀,幾乎是半提半拉地將她拽出了無塵別院。
一路上,漠塵發現周圍那些原本對她恭恭敬敬、笑容可掬的侍衛、家丁、婢女,都用或躲避、或怨恨、或驚異、或感傷的眼神遠遠地看向她,大家躲避著,似乎生怕和她靠近會發生什麼災難。
當她被燕生拖進福雅平日休憩的小院時,這裡密密匝匝的人再度讓她震驚。
那些平日裡只有在福雅有重大事情需要商議才會出現的文臣武將,全都聚集在小院門口,大家一臉的哀容,歎息著散站在院中。
突然間,她心中那股強烈的不安化為恐懼,她開始害伯,害怕接下來可能會面對的謎底——
「燕生。」她的聲音從未像現在這樣輕,這樣充滿祈求,「我不想進去了。」
「既然來了,你就必須進去!」燕生頭也不回地將她拉進寢室,又將她重重地一推,推倒在福雅的床前,「你自己看看你親手做下的罪孽吧!」
她跌倒在地,視線正好與床榻平行。
立於床邊的大夫好像對她的到來嚇了一跳,輕聲責備,「燕生,你怎麼能帶郡主來這裡?王爺不是特意囑咐過不要讓郡主知道嗎?」
「這樣的大事怎麼可能瞞得住?」燕生冷冷道:「更何況,她自己做下的罪孽即使不去承擔惡果,也絕不能逃避!」
他們在說什麼?漠塵呆呆地看著眼前床榻上的那個人——那是福雅嗎?他為什麼那樣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
他的身體原本就很瘦削修長,可是現在的他看起來卻更加的孱弱纖瘦,為什麼?
「福雅?」她趴在床邊輕聲喚著,「你為什麼躺在這裡?我剛剛發過病,可是你都不去看我,你不管我了嗎?」
他的雙目緊閉,沒有半點聲息,彷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之中。
「福雅——」她想伸出手去晃動他的胳膊把他晃醒,但是伸出去的手竟然抓空了!她是這麼地熟悉他的身體,曾經無數次地被他抱擁,靠在他舒適地臂彎裡,她不可能計算錯的,為什麼會抓空?
她的視線一點點地游移,轉到了他的身體外側,那本是他的左臂停放的地方,但是此刻……此刻……她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一股駭人的刺痛貫穿了她的身心,她無法遏制地發出一聲尖叫,「不——」
她不敢相信!絕不能相信!福雅的左肩以下竟然是空的?沒有了?丟掉了?失去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她驚惶失措地回頭,找尋著所有人的眼睛,大家都避開,只有燕生還是那樣惡狠狠地盯著她。
「為什麼?這要問你啊!你這個……狼崽子!」
這惡毒的字眼是她的禁忌,福雅承諾今生絕不許任何人再對她提起這樣的稱呼。五皇子正雄當年的一句玩笑曾讓他以兩記耳光做為懲罰,並無視皇帝的傳喚,帶著她拂袖而去。
燕生必然是知道這件事的,但是他卻這樣清晰地咒罵了她。為什麼?為什麼?難道……
她不敢相信那個猜測,也不願相信。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想盡快逃離這裡,逃離這些重重怨恨的目光,逃離這個可怕的事實帶給她的震驚。
「現在,你還想留在這裡嗎?你還有臉留在這裡嗎?」燕生一句緊接一句的追問讓她無法呼吸。
「我走,我現在就走!」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甚至不敢再回頭多看福雅一眼,踉蹌著衝出寢室的大門。
狂奔著,無法停止,就像是要將自己的生命跑到油盡燈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