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月光石
她看過太多人性醜陋的一面(她的繼父就是最好的例子),這些醜陋的人性經常是隱藏在光鮮亮麗、溫和斯文的假象底層;人心難測,變態和正常只有一線之隔,要不然這世界上也不需要心理學的存在。
緩慢啜飲第二杯咖啡,舒柏昀思索透徹後,決定在告訴岑子黎真相的當場,必須有第三者在,而且最好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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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早晨,七點。
舒柏昀準備了豐富的早餐,足以填滿剛值完急診室夜班外科醫生安德烈.韓的空腹。舒柏昀和安德烈是加州大學時期不同科系的同學,安德烈專攻神經外科,目前是台灣某醫學中心附設醫院聘顧的外科主任。
安德烈接到舒柏昀的電話,二話不說答應幫她這個忙,只是他很意外舒柏昀竟然會騙婚,雖然理由聽起來還算充分。
「放心,我不會讓岑子黎動妳一根寒毛。」安德烈滿足地吃完早餐,以面紙擦拭嘴唇,輕鬆愜意的喝著舒柏昀現煮的濃縮咖啡,語氣自信。
她的「未婚夫」比安德烈高約十公分,肌肉結實,身材修長,五官冷峻,表情漠然,而安德烈卻有著英俊優雅的外型,陽光般的笑臉,兩人相比,有如「雷雨天」和「艷陽天」般呈現強烈對比。
論打架,舒柏昀不認為安德烈能抵擋得了岑子黎的拳頭。不過,有第三者在場,就算聽到真相,岑子黎情緒失控,至少還有人可以幫她報警,總比她單獨面對岑子黎好。
當然,如果可以選擇,舒柏昀不希望見到全武行的場景,憑著她說理的長才,她希望可以說服岑子黎以和平方式取消這場荒謬的婚約,就算過程中要她道歉一百次也可以。
「我約他七點三十分到,等一下他出現之後,我希望你不要說出任何會刺激他的話。」舒柏昀提醒安德烈。
「例如什麼?冷笑話嗎?」安德烈根本不認識岑子黎,怎麼知道什麼話對他來說會是刺激。至於說起冷笑話,這可是專門剖開病人腦袋的外科醫生安德烈另外擅長的一項才能,他說的冷笑話,冰凍的程度足以使赤道國度飄下暟暟白雪。
舒柏昀微偏頭沉思,最後決定──
「我也不知道。或許你不要開口最好。」
「OK。要我當人形立牌我也沒問題。」安德烈爽朗的答應。
公寓開放式的餐廳有面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被舒柏昀漆成一面紅牆,牆上映著日式投影鐘的時間,舒柏昀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間,把巴哈B小調奏鳴曲的唱片放進音響,悠揚的樂音飄揚,漸漸舒緩人過度緊張的情緒。
第一樂章剛結束,室內響起一陣刺耳的電鈴聲。應該是岑子黎,舒柏昀的神情忽然又緊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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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子黎以深邃的黑眸凝視著舒柏昀,她正以委婉的語氣向他解釋自己並非應可柔,亦非巨額遺產繼承人,之所以會欺騙他,完全是為了應可柔的幸福著想。接著,舒柏昀還曉以大義地告訴他,畢竟婚姻事關一個女人的幸福,非商業交易。
岑子黎不動聲色地聽著她條理分明、訴情訴理,他猜側她最後會以引人憐愛的語氣向他認錯並且道歉,果然就聽到她說:
「我很抱歉,我不應該欺騙你。」
岑子黎沒有任何反應,他冷峻的五官依然是那副謎樣的表情,趁著舒柏昀說到一個段落,然後才說: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這麼說的同時,岑子黎卻是看也不看安德烈一眼。
「抱歉,我忘了向你介紹。安德烈是T大醫學中心附設醫院的神經外科醫生──」
舒柏昀說到一半就被岑子黎冰冷的打斷。
「我沒有問妳他是誰,我問妳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妳的公寓。」
舒柏昀和安德烈對看了一眼,安德烈終於明白為什麼舒柏昀會這麼擔心了。岑子黎堅硬冰冷的外表底層似乎蘊藏著極端暴力的怒火,有他存在的地方氣氛悶到一個不行,不知何故,他就是有那種能耐讓大家都不太好受,然而安德烈還是決定不受影響,微笑誠實說:
「我們擔心你知道真相之後會情緒失控,而我在場的話,至少多一個證人。」
舒柏昀瞟了安德烈一眼,沒想到他會這麼誠實。
「原來妳也怕我。」岑子黎以一種平靜、卻略帶嘲諷的語氣說。
「我想沒有人不怕你。」舒柏昀曾經和岑子黎的家族用過幾次晚餐,每次用餐的氣氛都是緊繃嚴肅的,看得出來他的家人都怕他,有岑子黎在場,沒有一個人可以好好喘口氣。
「然而,讓所有人都怕你,這並非好事。」舒柏昀補上一句。
舒柏昀的語氣沒有挑釁意味,卻不小心引出了挑釁的後果。
岑子黎審視著舒柏昀,她清麗的雙瞳中並沒有任何懼色。一瞬間,他微微一笑,非常輕微地在臉上掠過,那種笑意就是野貓想把老鼠逼進死角的笑法。
「是不是好事必須由我來判斷。」話鋒一轉,他說:「叫他離開。我和妳之間的事毋須第三者知道。」
安德烈不走對她來說比較安全,舒柏昀仍在猶豫,忽然聽見岑子黎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舒柏昀,這才是妳的名字,對吧?我剛說得很清楚,叫他離開。」
岑子黎竟然可以清楚無誤地說出她的名字!舒柏昀驚訝的原因,當然是剛才解釋澄清的過程中她完全沒提到自己是誰。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原以為岑子黎會驚訝到失控,沒想到真正驚訝的人是她。
既然已知道她並非應可柔,岑子黎卻依然能不動聲色、不立即拆穿她的偽裝,舒柏昀疑惑之餘,不免放心,至少先前假設的第三個可能已不可能發生。
準備向岑子黎說出真相,舒柏昀曾為此憂心而幾近失眠,現在可好了,她緩慢鬆口氣,對安德烈說:
「你不是一整夜都沒睡?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妳確定?」安德烈出於保護朋友的立場,使眼色說:「妳的未婚夫不太……」
為避免挑釁,安德烈沒有把「不太正常」四字說出口,但舒柏昀聽出了他的意思,把他請到門邊,催促他離開。
「回去吧,回去休息,晚上還要值夜班。」
「妳真的確定?」安德烈已踏出門外,仍不放心地回頭問。
「我確定。既然他已經知道我是誰,那麼他想揍我的話,應該早就動手了。」
「好吧。」安德烈不再堅持,離去之前不忘提醒:「如果有任何地方需要幫忙,記得打電話給我。」
「嗯。」舒柏昀微點著頭,目送安德烈離開之後,關上公寓的雕花大門,轉身面對岑子黎。
在她送安德烈離開這段時間,岑子黎以銳利的眼神環顧室內;乾淨的空間,新穎的電器設備,精緻小巧的佈置,大到沙發傢俱、落地窗簾,小到抱枕、書櫃擺設,甚至牆上的抽像畫,都可以看出舒柏昀的品味。她選的每一樣物品都襯托著她的背景,一名外表清麗、氣質出眾的女心理醫師。
岑子黎從沒有到過舒柏昀的公寓,一如舒柏昀去過他家族的老別墅用餐,卻沒有參觀過他私人的領域。在外人眼中,他與她是一對奇怪又疏離的未婚夫妻,對他而言卻非常正常,畢竟婚約一開始就只是商場交易的一項籌碼。
「你需要喝什麼嗎?」舒柏昀送走安德烈之後,禮貌地問岑子黎。
「不需要。」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訂婚後一個禮拜。」
「過了快兩個月,你為什麼不拆穿我?」舒柏昀頗感驚訝地問。
「我想知道妳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
聽她這麼回答,岑子黎幾乎要笑出來,眼神有如獵豹般凌厲,卻玩味凝視著舒柏昀,彷彿她是脆弱瘦小的羚羊或是花鹿。他這般殘酷的眼神,舒柏昀只有在Discovery野生動物頻道才會看到。
「妳說得很好聽,什麼都不要,卻讓我平白損失一千萬。」
「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你如果還要我道歉,我可以──」
「道歉對我來說不痛不癢。」
「那麼你想怎麼樣?」舒柏昀耐著性子問。
「沒有人敢欺騙我,我不知道妳膽子居然這麼大。妳猜我會想怎麼樣?」他微瞇起雙眼,不動聲色反問。
舒柏昀猜測不到他的想法,他的心思實在太過深沉。悠揚的音樂驀然停止,整座空間變得異常靜寂,舒柏昀不安地盯著他,她開始擔心他的要求會太過離譜,欺騙他的下場該不會很淒慘吧?
「我不知道。你直接說吧。要我登報道歉嗎?」她主動提議一些自己可以彌補他的建議。「或是你需要我向你所有的家族成員鄭重道歉,解除婚約錯全在我,你完全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