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月光石
前言
五星級國際飯店的頂樓,正在舉行一場奢華氣派的訂婚宴。
介紹人正以幽默的口吻祝福兩位新人;之後,舒柏昀和岑子黎舉起昂貴的香檳,合力將瓶裡的酒傾倒在水晶杯搭建起來的金字塔頂端,淡金色的液體緩慢地流瀉而下,頓時掌聲四起,祝福聲不斷……
舒柏昀像是聾了一般,嚴格地說,她完全聽不到四周喧嘩的聲音,只知道她正疏離了理智看著自己──穿著GIORGIOARMANI高級訂製服的準新娘,站在不屬於自己的場域扮演一個虛幻的角色。
燦華水晶燈下流瀉著淡金色的香檳。
接著又是鼓噪聲。未婚夫及未婚妻應該適時接吻,象徵他們有著堅定永恆的婚約,承諾往結婚的未來相偕同行。
舒柏昀的心思卻是跳開現場了。她開始默背母親(費珍珍)歷任五個丈夫的名字,同時感到不可思議,母親怎麼能忍受這麼多的承諾被推翻、這麼多的永恆幻滅?
凝視岑子黎。他的模樣仍然和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冰冷深邃的眼眸,似藏著謎樣的心緒。
他的眼睛讓她想起十二月北國荒漠狂吹的風雪。
而高大挺拔的岑子黎正凝視著舒柏昀。她的模樣仍然和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冷靜理智的明眸,似藏著豐富易變的情感。
她的表情讓岑子黎想起一幅油畫。光線下,嘴角一抹靜謐的微笑,這幅畫像征他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光。
賓客鼓噪聲不斷,岑子黎傾身向前吻了她,堅定、毫不遲疑的一吻,起先舒柏昀誤以為岑子黎將輕啄她嘴唇之後結束,他卻愈吻愈深,兩人的雙唇緊密相貼不留一絲喘息的空間,纏綿柔情似水……
在結束的前一秒,岑子黎依舊留戀不捨地吸吮舒柏昀唇中的氣息。疑惑停駐在舒柏昀的眼底──她竟然對這個吻不感到排斥,嚴格地說,她喜歡它,她喜歡岑子黎留在她唇上的味道。
終於,岑子黎緩緩放開她,四周喧嘩鼓噪聲仍持續不斷,樂隊正奏起莫札特《費加洛婚禮》的序曲。
就這樣,岑子黎和舒柏昀在賓客見證下完成訂婚儀式。
舒柏昀搧動黑濃的假睫毛,心虛地偷睨岑子黎一眼。事情還沒真正結束,她得將內心隱瞞的事妥善埋藏,不洩露任何一絲訊息,等待適當時機再告訴他真相,但她不敢想像那時冷酷的岑子黎會有什麼反應。
此刻,岑子黎尚未覺察舒柏昀的秘密,他只是傲慢地凝視所有的賓客,牽起舒柏昀的手,舞出他們的第一支舞。
第一章
寧靜無聲的清晨,舒柏昀按下音響開關,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的樂音緩慢劃破空氣的靜寂。
思緒持續盤據在心底,在假日的星期六,舒柏昀起床後自問一個難題:
假如妳是他,一個擁有上百億資產創投公司的總裁,且身兼岑氏金控集團的負責人,單身未婚,二十九歲,正在尋求結婚的對象。
條件如下:必須擁有財力或權勢的家世背景,單身未婚女性最好在二十五歲左右,當然身心靈必須健康,情況良好到足以傳宗接代。(至於兩人間的感情可以在訂婚以至結婚後再慢慢培養,愛情則可有可無,這並非婚姻的必要項目。)
某個機緣──例如長輩的建議下,他遇到一名條件完全符合的女性,兩人於五星級的餐廳吃過兩次晚餐之後,隨即他和她在公眾場合、家族的見證下訂了婚。
兩個月後,卻發現名下擁有巨額財富的未婚妻欺騙了他,她既非名媛淑女,亦非豪門世家的遺產繼承人。
她擁有的只有她自己,一個以精神病理學和大腦神經科學為專業研究的精神科醫生。
當這個總裁先生發現未婚妻的欺瞞之後,他會怎麼做?
一,他會怒不可遏,立刻解除婚約,另尋合適的對象。
二,他會壓抑怒氣,漸漸疏遠兩人的關係,再伺機解除婚約。
三,他會氣到痛毆她一頓,或威脅要給她難看。
四,其它。
舒柏昀按下音響之後,走進開放式廚房,拿出磨豆機磨了兩人份的義大利咖啡豆,然後將粉末裝進摩卡壺裡,在壺內倒好適量的水,放在瓦斯爐上煮,按下計時的鬧鐘,她坐在廚房吧檯的高腳椅上,內心希望這個答案最好不要是第三個。
不管答案是第一個還是第二個,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然而萬一他無法控制怒氣(有些人的EQ真的不是普通的差),導致第三個結果,對她來說將會是個很大的麻煩。
想到這裡,舒柏昀發現自己對岑子黎──她的未婚夫,所知有限,才會無法推測他在獲知真相後的反應。
鬧鐘響了,舒柏昀關掉瓦斯爐,將摩卡壺裡的濃縮咖啡倒進兩個不同的咖啡杯裡,第一杯她什麼都不加,兩、三口輕易喝掉。
令人清醒的咖啡因像是靜脈注射,快速流進她的身體,稍微解除早晨起床後思緒紊亂的情況。
一旦大腦思路流暢,舒柏昀便想作出完整的思考──她該如何順利解除和岑子黎的婚約?她在第二杯的咖啡裡倒上新鮮香醇的白色奶泡,輕鬆地盤腿坐在沙發上。
舒柏昀向來不是魯莽行事的女人,她擁有加州大學實驗心理學士學位,又繼續深造,獲得醫學院神經科碩士學位。
她的人格特質冷靜且溫和,鮮少對他人感到不滿或發怒,因為她知道憤怒不僅無濟於事,甚至可能加劇事情破壞的程度,對心理造成更大的負擔。
話說得清楚些──舒柏昀為什麼要欺瞞岑子黎,偽裝自己是應老先生常居瑞士的孫女應可柔,假稱在不久的將來會繼承應老先生龐大的遺產?
舒柏昀並非愛慕虛榮,企圖釣上一名金龜婿的女人,她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幫助她的病人應老先生。
三個月前,應老先生罹患多年的胰臟癌已發展成末期,並且擴散至體內其它器官。禍不單行,應老先生擁有的紡織企業面臨轉型危機,企業內部已過度老化,跟不上時代潮流,必須改造重整。
改造重整的前提是需要龐大資金,應老先生雖是富豪,擁有的卻是美國多筆不動產,要在短期之內變現不易,現有的資金實在不夠,加上癌症已使他體力負荷不了,最後做出不得已的決定,將公司賣給岑子黎,由岑子黎負責募集資金,將紡織公司重整後再賣出。
據應老先生的說法,岑子黎是個冷血無情的商人。岑子黎收購公司的手法可以說是如一群禿鷹啃食荒漠動物屍體般殘忍血腥,只要是他想併購的公司,他會不擇手段地得到它們,手法殘酷,無所不用其極,被鎖定的公司最後的下場終究難逃股價暴跌,而他最後收購時花費的資金總是少得令人髮指。
「我懇求他不要這麼對待我的公司,我必須保護股東和員工的基本權益,他們很多人從年輕時就跟著我一直到老,我不希望公司營運到最後,股票變得和廢紙沒有兩樣。」應老先生曾經對舒柏昀這麼說。
結果,岑子黎說他可以手下留情,條件是應老先生要把孫女應可柔嫁給他。
「他說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應老生先當時以嘲諷的語氣說:「那只禿鷹竟想娶我唯一的孫女,他連她的面都沒見過就想娶她,無非是看上我的遺產,沒想到他竟然冷血到這種地步,這件事情已經讓我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生命已近終點的最末幾個月,應老先生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保證孫女的未來能獲得幸福;在這個前提之下,即使為了拯救老舊的紡織公司也不能犧牲自己的孫女。
苦思之後,應老先生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那就是由舒柏昀偽裝成應可柔──真實的應可柔長居美國,個性內向,從小因右耳失聰,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訂婚宴上應家的親戚全是應老先生臨時找來的員工,至於岑家親戚和岑子黎,不管是對應可柔還是舒柏昀都一樣陌生,所以舒柏昀的偽裝才會這麼順利,一直沒被他們看穿。
一旦應老先生的公司以合理的價格被收購,再由舒柏昀明白告訴岑子黎事情的真相,取消這場婚約。
如果不是應老先生飽受癌症所苦的折磨,舒柏昀心想,她不會答應如此荒謬的騙局。
說謊是不好的,騙婚更是不道德。在舒柏昀理智的大腦裡,這些是恆久不變的原則。然而,她也知道生命有時需要變通,更何況欺騙的結果並不會引來岑子黎情感上的任何創傷。
因為岑子黎冷血,利字當頭;而舒柏昀理智,智慧掛帥。
只是,舒柏昀不免疑慮,像岑子黎這樣冷酷的男人一旦知道事情的真相,發現他的假未婚妻根本無法為他帶來任何金錢利益,不知道會不會情緒失控到想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