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岳靖
「大衣請交給敝人。」管家先生引領他們上三層階級。在拱門外,將他們褪下的風雪衣揮過,收進衣帽櫃,打開拱門玥麗門板,恭請他們爺孫進房。
門內是一間擺設極盡奢華的廳室,寶石鑲框的壁爐,火光快滅了,依然搶眼刺目,教人不能逼視。角窗邊那架Sterinborgh,像張帆大船艇,似乎有人剛彈過,樂譜落了一地,有的不知是被暖氣對流……還是什麼吹到法式宮廷沙發上。管家先生不忙不亂地撿好樂譜,弄平發縐紙張,疊整齊,正要放回,又彎腰,拾起地上一把損毀的小提琴琴弓。那巴西蘇木材質的弓桿斷得不太自然,想來是人為外力所致。
「那些東西全丟壁爐。」一個命令的聲音傳來。「請夏老先生進來。」
夏可虹循聲望去,僅僅瞥到男人逆光的側臉與高大背影。是皇達爵爺爺嗎?
管家說:「老爺想與夏老先生私下談。」
夏萬鳴停止手上翻轉的雪茄,收進衣袋裡,直接走向壁爐旁側的房室通口。
夏可虹不自覺地移動,習慣性跟著祖父。
「小姐這邊請坐。」管家先生又背後長眼睛了。
夏可虹腳下一頓,回過身。管家先生已經送上熱飲、點心,直挺挺站在離壁爐口最遠的金色單人沙發邊,一臉「你給我安分點兒」的表情。
夏可虹再次拿出淑女教養,美顏沉著高雅寧靜,儀態優美端莊地走過去落坐。桌上有熱紅茶、牛奶、培根煎蛋和麵包,要不是昨晚在船艇上度過,她真以為這是「B&EB」!
她抬頭看管家先生,柔聲細語地說:「先生,我已經在船艇上用過早餐了,可不可以給我早點茶?」
管家先生的撲克臉似乎抽了一下。
她美眸盈水,又說:「請給我一盤英國鬆餅,五個,附鮮奶油和橘子醬。有勞你了,先生。非常感激。」一連串指令加深刻道謝。
克盡職責的管家先生將桌面收一收,端起托盤,消失了。
夏可虹左右前後看了看,站起身,走往壁爐方向,伸出雙手。是錯覺?還是神出鬼沒、背後長眼睛的管家先生,真把小提琴斷弓和樂譜丟進壁爐了?她覺得爐火比他們剛進來時燒得旺,烘得她掌心暖上指尖。夠熱了,伺隙無須花太多時間,她旋足朝旁邊的房室通口走進去。
「我父親生前和你有什麼約定,與我無關,我只告訴你,皇家現在我做主,我絕對不准許我兒子到無國界管什麼旅店……」
說話的男人有那麼點像皇達爵爺爺。夏可虹躲在房室通口,窺探隱聽了一會兒。男人太年輕,不是皇逵爵爺爺。男人言談嚴肅古板,壓人似的強勢,皇達爵爺爺應該不是這樣的……
夏可虹搖了搖頭,退出房室通口,未見管家先生人影。烘烤香酥爽口的英國鬆餅,需要時間,需要掌握秘訣,拿捏好混合發粉與麵粉的比例,鮮奶油最好用現擠的山羊奶製作,橘子醬呢,可以不挑,用Hediard的就行——糟糕,她剛剛忘了說,她很希望吃到白蘭地紅糖烤香蕉……算算,還要一段時間,才吃得到她的早點茶。夏可虹直接繞開沙發桌椅組,往拱門移,逕自開門,行過三層台階,左拐,步下石刻花鳥迴旋小樓梯,站定透明地板,俯視古堡陰影裡的冰凍湖面。
看久了,她抬眸。弧形邊牆有一道小門,可到外頭透氣,只需拔掉栓鎖。一走近,她發現栓鎖早拔掉了,可能有誰先出去了,像皇逵爵爺爺一樣鑿破厚冰,在湖面上釣起不安分、想自由的魚兒。
夏可虹拉開門,溧風寒氣卷帶薔薇花香掃過臉龐。她沒穿大外套,可不冷,及腰的鬈曲長髮被吹亂了,使她想跳舞。她胡亂唱起歌,輕巧一躍,腳尖落在結冰湖面,好滑呢,旋幾個圈兒,輕燕一般,飛脫古堡陰影的籠罩。
天很亮,七彩的,一定是冰晶在陽光裡升蕩,折閃忽隱忽現的虹。這個冰寒孤島,總算有一點美好。
「小女孩——」
恍似夢幻,她聽見皇達爵爺爺在喚她,悠然偏轉,對上一張比古堡裡的男人更年輕的臉龐。他很俊美,黑髮和她一樣自然鬈,不過他似乎有點搞怪,衣物穿很少,薄薄一件VERSACE經典花襯衫、怕濕怕潮的皮褲,腳下一雙雕花皮革德州靴,還有,他耳畔簪了花,嘴叼了雪茄——很有皇達爵爺爺的格調,但他不是皇達爵爺爺,卻一直用皇達爵爺爺稱呼她的方式說話。
「小女孩——」他把耳畔的花取下,改簪在她髮鬢,長指還卷玩她的發。「你長大了呀!更適合唱《MYHeartBelongsToDaddy》喔……」
皇達爵爺爺應該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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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遇上海枯石爛只出一個的大無賴!
「皇帝你個頭!」用盡氣力的女性嘶喊,從餐宴房傳遍2325里裡外外。
在十七樓喝完酒,吐過苦悶,回到2325,打開門,正欲踏進玄關的夏初晨與皇宇穹聽見了。
「我才是你的女王!」
彷彿戴著耳機睡覺,入眠前聽的貝多芬《月光》奏鳴曲,在熟睡美夢時刻猛變莫札特《魔笛》歌劇。
「我才是你的女王!」
真可怕!「等待太陽」裡沒有隔音不好的房,那聲音居然能穿堂過室,高八度帶刺繚竄。
餐宴房東側那間房室裡,宇星洋驚醒,從躺椅跳了起來,撞倒ZigZagChair鳶尾花脫離白瓷瓶束縛,和水私奔。
「渾蛋!跪下!我才是你的女王!」夏可虹了曉的斥喝,猶如阿特彌斯的怒不可遏——將偷看她洗澡的阿克泰翁變成小鹿讓獵犬咬死。
事態很嚴重的樣子!
三個男人,兩路前進,於餐宴房外碰了頭。
「渾蛋,你跪下!向本小姐磕頭道歉……」嬌喊中有上氣不接下氣的喘吁,還是不饒人。「向本小姐磕頭道歉、向本小姐磕頭道歉……」玻璃瓷器碎裂聲一串串。
深夜暴雪很常有,今晚暴雪未至,流冰群悄悄進港,擠磨靜泊碼頭的沉穩大船,發出尖銳咆哮。荊棘海無國界區域,夜越寒越沒得安寧。街道上,到處是喝醉結伙打架的無國籍水手,「等待太陽」裡同樣不平和,十七樓剛才有男女怨偶互潑酒水、賞巴掌,上來二十三樓,餐宴房裡不知搞了什麼你死我活廝殺,丁鈴噹啷雜亂聲音不絕不斷。
「裡面在做什麼?可虹!」夏初晨首先喊道。
宇星洋伸手握住門把。皇宇穹沉著臉,想必有「殘局」要收拾了。
門一開,「篤篤」兩聲沈響,近在門上。宇星洋閃得快。皇宇穹若無其事地半瞥折光閃爍的「凶器」。夏初晨瞠眸,瞪著斜插在門板的兩把切魚刀。
「可虹小姐真厲害!」皇夏生的聲音響起。「你與夏老一樣,都是飛鏢高手,我也有得到我祖父的真傳——祖父年輕時,曾與夏老組隊參加俱樂部的飛鏢大賽,我倆也組個隊——」
「你去死!」鏘——德國豬腳乘飛碟墜落在門邊,酸白菜點綴三隻男人黑皮鞋。
都才剛踏進一步,戰爭倏忽開始,或者,早已劇烈!
啵!一團軟糊物成功佔領第四隻鞋面。
隱怒的嘴角抽了一下。「夏可虹!你在做什麼?」夏初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接待貴賓貴客的餐宴房嗎?掛在水晶壁燈搖蕩的翠綠「綵帶」,莫非是義大利面主廚拿手的蝦醬波菜寬面?黏在牆上大理石腰線緩滑的晶瑩滴狀「寶石」,該不會是來自法國的貝隆生蠔吧?另外,那整張pizza——是如何貼覆在不久前才自名畫拍賣會,高價得標購來的克林姆《向日葵》上?荷蘭醃鯡魚可不是「飛魚」,怎會在天花板吊燈架?
夏初晨快抓狂了,雙眸如同無國界道路人工融雪使用的噴火槍。
皇宇穹一手揉著太陽穴,一手掏出方怕,蹲下身,擦掉鞋面的酸白菜。
宇星洋瞇了瞇雙眸,但願目光所及只是幻覺。
「喔!宇星洋!」問題人物現身。皇夏生在離門不遠的邊側,意態清閒地啜飲著手中鬱金香杯裡的香檳,說:「你自『○邊境』歸來了。在那男人的天堂,還愉快盡興吧?」
「皇先生,你這是……」宇星洋想不出適當言詞與此人溝通,乾脆抬手去拔門板上的切魚刀。
射刀的動作停止了,夏可虹呆望著出現在門口的三個男人。
夏初晨怒步急行,走向雙手拿切肉刀的夏可虹。「要不是大理石夠重,恐怕整張二十二人座餐桌都要讓你給翻了過去,是嗎?」取下堂妹左右手的兩把刀,他親眼目睹堂妹扔擲餐食——他雙腳的一坨堤拉米蘇和德國酸白菜還在——而那位誇張「長輩」一派輕鬆喝自己的香檳,看來沒鬧事,就算知道內情不單純,也只能教訓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