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璐笙
「不叫神仙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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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糗,糗斃了……
一張剛毅不凡的瞼,此時佈滿十分不搭的潮紅。
項丹青靠坐在木屋的窗子前,一手支著下顎,兩眼發直地看著遠處正在曬藥草的袁芷漪。
本以為那句「神仙姊姊」純屬自己神智不清時喃在心底的秘密,卻沒想到他真的說了出來。
他竟然對比他年紀還小的姑娘喊「姊姊」,尤其這姑娘還長了張神聖容貌。
那感覺……很禽獸……
凝視著那抹忙碌的身影,當初與她四目相對的心動此時又在心房不斷鼓噪,項丹青連忙伸手朝自己有如脫韁野馬般失速的心口拍下重掌,隨即悶咳起來,不過心跳聲倒是很配合的小了些。
奇怪,到底是他的眼睛有問題,還是她本身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特質?
他總是在這窗邊望天望樹望花望草,看得神智恍惚,待心跳聲如擂鼓般在耳際響起,他被吵得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盯著的不再是花花草草,而是一抹麗影。
看她撿起落花,看她梳理頭髮,看她放下竹簍、悄然回首,望向自己……
「你瞧我做什麼?」
朦朧畫面頓時成真,項丹青撐著下顎的掌心倏地滑落,兩頰浮現紅雲,尷尬地凝視著正把玩杏花的袁芷漪。
「有嗎?我有嗎?」他呵呵乾笑,心跳又不受控制地急躁起來,他再次狠狠地朝胸口猛捶,克制自己失序的心跳,本來就很難看的笑臉更加扭曲。
袁芷漪定眼瞅著他,那雙精銳的眸子讓項丹青背後冷汗直落。
又來了,又是這種疑似看透什麼,卻狡猾的什麼也不說的模樣。
他很怕她這種神態,犀利得教人不寒而僳,卻也專注得像是可攝走一個人的魂魄。
「你要不要出來曬曬太陽?」
「呃……」不是說過他最好別亂跑?
不待他回應,袁芷漪已走進木屋,來到他面前,朝他攤開掌心。
項丹青先是瞧瞧那隻小手,再瞧她的個頭。
他光坐著就快要比她高了,何況是站著,可她這種小個子卻要扶他?
「我可以自己來……」唉,他對個子小的人通常很有憐憫心的,為避免壓垮她,自己走幾步路痛幾下子是可以忍的。
袁芷漪挑起一邊的眉,「自己來是嗎?」
他還不及說「是」,她二話不說地抬腳就朝他用木板固定的小腿踢去。
一聲悶哼,某人的瞼痛到慘綠,項丹青痛歪身子,攀伏在窗欞邊的偉岸身軀不斷發抖,
「你還是認分點吧,傷患。」她再度用那種事不關己的方式拍他的肩膀。
熱淚湧出眼眶,項丹青頓感熟悉的純情遭人愚弄的憤慨在內心氾濫成災。
為什麼他會情不自禁想多看這眼也不眨就踢他傷腿的女人幾眼?絕對是他眼睛有毛病……
屈服於她的威脅下,項丹青不得不讓袁芷漪扶著起身。
他對她而言實在太高,她只好緊貼在他身側,抓著他的手臂橫架在肩上,另一手則是扶在他後腰,扶著他一拐一拐地走出木屋。
這情況實在不像是她扶著他走,倒像是他將她護在懷裡,尤其她個子實在太嬌小,好幾回他步伐踉蹌,她都差點被拖倒,他本想勸她別辛苦,可待他瞧見那張小臉佈滿細汗,神情之專注,他又把到口邊的話吞回肚子裡。
好不容易出了木屋,春風拂面而來,伴隨陣陣杏香,平時他待在屋裡只能從窗戶看見部分景致,現在出屋一看,他不禁為眼前美景震懾。
這木屋似是被廣大的杏林給包圍住,落英繽紛的景致,一望無際的紅色花海,有如遭人遺忘的世外仙居。
袁芷漪先把他擱在原處,進屋裡將椅子給掇來門前,扶他坐下。
「在這裡坐著,我去曬藥草,一會兒回來再扶你進屋。」
「不能起來嗎?」這樣好像是石獅子在守門啊。
「想再被踢一次?」
「……我會乖乖坐著等你回來。」項丹青坐得筆挺,神態肅穆,果真和大戶人家前守門的石獅有七八分像。
袁芷漪看了他幾眼,轉頭朝空地那兒喚了聲。
這片空地上全是山中野獸,它們懶散地翻肚躺在地上,似在曬太陽,除卻那兩隻曾經「關照」過他的猛獸,其餘獸們看來倒是溫馴許多。
聽見她的呼喚聲,正在曬太陽的獸群當中有虎抬頭,而後起身漫步走來,那虎便是當初替項丹青守床的猛獸之一,不過此刻再見它,項丹青不覺訝異地瞪大眼。
那虎的背上竟然有隻兔子!
「替我看好他。」袁芷漪對坐在面前的老虎吩咐完畢,便轉身忙自己的去了,留下項丹青面對這隻猛獸。
聽她吩咐,老虎果真坐在地上穩穩如山,黃褐色的虎瞳直視著他,項丹青不敢妄動,深怕自己閃個身這頭虎就會撲上來。
一人一虎對望之餘,唯有那只白兔在虎頭上抓弄,虎毛鬆軟,兔子一不小心便順著虎頸摔落。
兔子摔下地,那像只肉團的身軀蠕動著,似是掙扎著要爬起來。
看不過去它如此辛苦,項丹青才彎身要抓起兔子,就見那頭虎已先垂下頸,以嘴叼起兔子,而後將它放到他腿上。
項丹青有些訝異地直瞅腿上兔子,先是磨蹭幾下,而後翻身爬起,毫無畏懼地用前爪拍著老虎湊近的鼻端,然而卻不見老虎生氣,僅僅沉狺數聲。
瞅著野獸裡的掠食者如此甘願地讓「食物」冒犯自己,他是愈看愈有興味,不禁咧唇燦笑。
遠在一旁拿竹篩子擺放藥草的袁芷漪自忙碌中挺起身子,她敲敲腰背、伸伸懶腰,正要繼續埋頭苦幹,就聽見屋前空地那頭傳來吵鬧聲。
她回頭探望,長睫略扇幾下,本該是在屋前曬太陽的項丹青,不知怎地竟然和兔子一同耍鬧起那頭老虎,老虎低聲咆吼,他卻不怕死的朗聲大笑。
看著他高舉著兔子,任由著虎爪抓撩,這無趣的遊戲她實在不懂有什麼好玩。
「像個傻子似的……」
向來淡然的墨眸裡,此時映著某個傻子和兩隻獸玩得愉快的笑容。
袁芷漪不知不覺地站在那兒望著,這陪她了十六年的小屋,在今天意外地有了笑聲,那感覺很奇特,因為她從未笑過。
然而瞅著他朗笑的燦顏,從不知笑為何物的她,此刻嘴角正輕輕陷下。
那陰影模糊的,像是莞爾時才有的梨渦。
第二章
月夜,暗香浮動。
躺在床上的項丹青看著屋頂,不止屋樑老舊,連遮風擋雨用的草蓆也是破洞處處,他現在渾身上下都是一束東看來涼冷的月光,感覺像是身子被人鑿出幾個洞似的。
躺在床上發愣已有好長一段時間,然而就是不見周公朝他招手。
尋常他只要躺上床,不消片刻便能呼呼大睡,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心情雖不浮躁卻也不安於眠。
項丹青強迫自己閉上雙眼,片刻後他翻身面壁,再片刻後他又翻身趴著,悶沒多久,他歎息一聲,又轉過身來面對屋頂。
如此行為持續了幾刻鐘之久,最後,他掀開被子坐起身,大手抓抓髮絲,坐在床邊發愣。
望著窗外夜景,杏花上染著薄薄的月銀色,晚風輕拂,月下落英繽紛,他嗅嗅瀰漫在空氣中的杏花香,總覺得屋外廣闊特別安人心神。
思忖片刻,他下了榻,抽起一件外袍披上肩,舉步朝門口走去。
既然睡不著,就到外頭吹吹風吧。
他從沒看過夜晚的杏林景色如何,反正現在人也悶著,比起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似的浪費時間,享受這花前月下的美景倒還有點意義。
推開屋門,柔和月光即染了項丹青滿身銀白。
月下花景果如他想像的美麗,令他佇守在門前不進不退。
然而,此刻的他不是注意眼前落花紛飛如何的美,相反地,他的兩眼呆愣愣地發直,有些滑稽地愕視著前頭。
那平時他坐著賞花的地方,此時有抹纖瘦身影佔據。
熟悉的藏青色衣裙,這人影背對他,仰頸望著月色,月光如水般在這人身上流蕩著,替她披散在肩頸的柔順烏絲灑上銀亮薄光。
雖沒扎髮髻,然光看身形便認出此人是袁芷漪的項丹青隨即嚇出一身冷汗。
有種做壞事被人逮著的恐懼,加上平常就懼於袁芷漪的神性,他忍不住屏息,緩緩地把腳縮回屋裡——
「既然都出來了,再想偷偷回到屋子裡裝睡是否太多此一舉?」
將要縮回門檻裡的腳尖頓然一僵,項丹青愕視那頭都沒回就拆穿他打算的人。
背對著他坐的袁芷漪說完這話後便沒有動靜,似是等著什麼,好一會兒後,項丹青才緩慢跨出步伐,僵硬地來到她身旁,最後盤腿坐下,背脊打直、神情肅穆,雙眼直視前方不敢妄動。
兩人坐著誰都不說話,片刻後,袁芷漪突然斜睨他。
謹慎小心地也以斜眼瞧去,當兩人視線相交,項丹青頓感驚愣,隨即把目光移開,心臟跳得好急,臉也熱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