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蘭京
「姊,妳認識那個人才不過幾天,怎麼會產生這麼大的改變?」
「我沒有什麼改變啊。」只保留了某些不方便說的部分而已。
「妳和宇丞哥在一起多久了,都不曾有過這種氣氛。」她們分躺在兩張床上,側著身遙遙輕語。「從妳回來我就一直覺得妳怪怪的,人好像是空的。雖然會笑會講話會工作,可是裡頭就是空的。」
「這很奇怪嗎?」
「這並不奇怪,怪的是妳對宇丞哥怎麼從來都沒這樣過?」卻對一個陌生男子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迪琪茫然,在夜燈微光中迷惑。
「這就是戀愛啊,姊。」大表妹溫婉感歎。「我不是不能理解妳愛上了那個人,而是很訝異原來妳從沒愛過宇丞哥。」
閃電般的衝擊,懾得她無處可躲,也無力招架。
原來,這才是答案。她以為和宇丞之間的關係就叫戀愛;而真正的戀愛降臨時,她卻認不出來,也找不出合適的字眼稱呼。
這真正的戀愛來得太卑微,沒有典雅宜人的氣氛,沒有從容尊貴的排場,從頭就是災難,連連誤解,衝突不斷,奔波逃亡。
他不可能是她生命中的那個人。她也只能將他們之間的悸動,解釋為廉價的肉體放縱,畢竟他們就是這樣開始的。
如果……他們是以別種的方式相遇相戀,該有多好。她一定馬上就能認出,她對他的那種微妙感覺就是愛。
建立在慾望上的關係,摧毀了她對愛的判斷力,也糟蹋了她初次悸動的芳心。就像一部腥臭的作品,有了個錯誤的起始,接著錯誤的佈局,一路荒腔走板下去,醜態畢露,慘不忍睹,也不會有什麼美好結果可以期許,注定是場爛戲。
而這竟然就是她的戀曲。
「姊,妳確定要跟宇丞哥結婚嗎?」
幽暗的臥房中,沒有聲音,只有壓抑的悶塞鼻息,不想給人聽出什麼似的。
「宇丞哥是真的很在乎妳,可是,感情不能只有一方在談。」那結局太苦,苦的也不會只有一人。「我知道結婚和戀愛最好分開來,但講這種話的人,太輕視愛情。你怎麼可能真心愛一個人卻並不想永遠和對方在一起?」
那種愛,顯然從起初就根本不是真的。
「在這方面,我可是姊的前輩喔。」大表妹柔聲自嘲,咯咯輕笑。「跟男朋友分手,我覺得自己幾乎是死了一次。現在雖然活著,卻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
迪琪像個哭累的小嬰孩,沉在枕中半睡半醒。
嗯,她也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自己。身體如此,心也如此。
「但是,這個自己不見得不如從前。至少,我知道了什麼叫愛情,什麼叫心碎。」同時經歷了愛的尊貴與卑微。
問題是,戀愛要兩個人來談,否則只能算是一相情願。魏君士有給過她什麼承諾,或對這方面表態過嗎?沒有,他倆只是因意外而同路、因意外而同床,此外的人生毫無交集,也根本沒有什麼前景可期。
是她自己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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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暫緩婚禮的籌備?」
雖然她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卻還是難以面對宇丞。
她盡可能地委婉,顧及雙方家族的顏面及宇丞的立場,努力降低各方面的傷害。所以她不說婚事取消,而說暫緩,隨著時間,人們會逐漸遺忘,這婚事終而無限期延宕。
「我後來……自己再仔細想想,發現我還是希望回研究所再進修。」
「打算念什麼?」宇丞淡雅地深靠在駕駛座內,放慢車速。
她在前座安全帶的箝制中,茫然垂睇自己不安交錯的手指,或是左上右下,或是右上左下,總找不到一個合宜的位置。
「妳想繼續讀金融博士?」
小腦袋輕搖。「我想改修哲學。」
「那麼婚事就不該往後延,而要提前。」他始終怡然閒適,反而對比出她似乎太過小題大作的慎重。「妳如果跟妳爸提說妳要念金融博士,他一定答應,讓妳馬上就去念,那我們的婚也甭結了。可是妳說要念哲學,他絕不會贊助妳一毛錢。」
「我有存款。」
「我知道,但裡面的錢還是他的。」既是老爸,又是老闆。
「我會去打工。」
「那妳還能專心唸書嗎?」
他溫柔的叮嚀,簡短而有力,堵住她的急切嬌訴。
她沒想那麼多,把一切規畫得很單純,但宇丞三言兩語,就輕巧打碎了她天真的前景。
還要再念金融嗎?為什麼已經念到了高等學府,對於要走什麼路,仍舊無法自主?她受夠了人類經濟領域的一切研究,受夠了實用主義的膚淺,她只想讀自己要讀的書、沒用的書、沉悶的書。
「如果要重回學校念哲學,我們結婚後妳就可以開始準備了。」蜜月延期,等明年年初赴美就讀後再說。
「為什麼?」
「結婚以後,妳的事就歸我管。即使妳爸要插手,也有我擋著。」老丈人無法再全面主導了。
「我是說,你為什麼要對這樁婚事這麼堅持?」
「因為這是妳提出來的。」
她怔怔瞪著他優雅中隱藏寒意的側瞼,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倘若是他自己提說要結婚,她有拒絕或反悔的權利。但他好不容易、向人千托萬請地才從她口裡得到結婚的要求,讓他們輕盈飄忽的關係終於穩定,他說什麼都不會輕易放棄。
他知道,迪琪在之前的旅程中一定有過什麼事,讓她失魂落魄。但他不想再牽扯下去,先定下來再說。
「可是宇丞——」
「別急,我們可以今晚再談。」他舒心莞爾,平穩停車。「妳去吧,我還得回公司一趟,可能會耽誤一點時間,我們晚上直接在派對裡碰面。」
「我不太喜歡參加那種時尚派對。」還是取消吧。
「我也不喜歡,所以我們給人拍到幾張照片就快快開溜。」
她為難地面對著這明朗的笑容。她知道這是舅舅好意的安排,逆向操作,讓他們故意給媒體拍到一些什麼,好作文章。她也知道,宇丞一直受困在先前狗仔拍照的扭曲報導中,飽受委屈卻無法澄清,所以非常期待與她公然亮相的平反機會。
拒絕的話語,她難以出口,只是勉強點頭。
隱約中,似乎有什麼向她緩緩籠罩。驀然抬望,她被傾身而來準備吻她的宇丞嚇到,倉皇想躲又警覺不妥,最後以些微偏差,讓他怔然吻上她的臉龐。
為免尷尬,她假作輕鬆爽朗地匆匆下車,揮手拜拜,轉身逃入醫院。
希望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可是突兀的活潑,更加反常。
噢……她懊惱地窩在轉角隱蔽處,掩面呻吟。她為什麼會做出這麼蠢的事?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反射性地閃躲,瞬間暴露了心底的秘密。
她不想和他太親密。
看來得傾力配合他參與晚上的派對,替他做足面子,才能彌補。但是婚事怎麼辦?她還是沒解決掉。今晚的出席只會讓他們的婚事更加篤定,更難處理。她又該怎麼閃躲?
真是的……她那天為什麼要說自己想早點定下來了?為什麼不說明清楚,她確實有想早點定下來的心情,卻並沒有說是要跟誰定。
一句單純的心境分享,莫名其妙地演變成結論。正如宇丞剛才所說,情況變成好像是她先表態,要宇丞跟她結婚。但她自己消極處理的態度,難道就沒有錯?她若真的不想要,她會推不掉?
說穿了,她下意識地企圖用結婚來逃避。在逃避什麼?還是……在逃避誰?
若是這樣,那真是自作多情了,因為根本沒有人來追尋她。她一直很努力地以理性克制自己,那段旅程已經結束、一切都過去,不會有任何交集,大家各自歸回各自的軌道運轉,如同分屬不同世界的行星。但她還是去查了一下對方的背景……
原來他是那個魏家的大少爺。他們家族的事業規模雖然經營得有聲有色,但總不及他們的政治手腕來得精采。他不在家族的政商結構佈局中,很霸道地硬走自己的路,在科技創投的領域闖出一片天,哪裡有商機哪裡就是他的領空,而不是以政治或文化來劃定的疆界。
真糟,他家的政治立場和她家完全相沖,而且她也不適合他機動性那麼高的飄流生活;她比較喜歡穩定。
但,想這些做什麼?
她再一次被自己無聊的遐思打敗,對自己織也織不膩的大頭夢深感無能為力。她實在沒辦法以這種心情赴宴,煩躁到只想快快處理掉這場婚事,一切歸零,讓她單獨靜一靜。
傍晚,表弟表妹們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姊,妳還不去造型師那裡嗎?」名媛赴宴最重要的不就是徹頭徹尾地整備軍容、盛大出戰?「妳這樣會來不及喔。」
「姊,妳的姊妹淘們打電話來催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