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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西嶺雪

    可是她說:「我不能給你,我要留著自己,給皇太極。」

    他忽然就醒了。

    是呀,她是他為皇太極準備的,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為了自己的一時之欲浪擲了呢?

    她說:「我找你來,就是想告訴你,我已經出師了,現在,你可以放心把我獻出去了。」

    是的,他放心了,她也放心了。

    這一役,讓他們兩個同時知道,她已經不再是一個平凡的女人,而成了一個妖孽。他不也是一個男人嗎?她不是剛剛才成功地誘惑了他,令他忘乎所以了嗎?那麼,她自然也可以輕鬆地對付皇太極了。

    他這才知道,原來她找他來,是想向他證明,也借他做實驗。她在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告訴他,她出師了,即使她不笑,也一樣可以擄獲男人的心。她是在為了當初他逼著她笑而向他挑戰,而他全軍潰沒。

    他羞愧萬分,為了自己剛才那丟臉的表現,那份丟臉,使他無法分享她成功的喜悅。儘管,她的畢業是他一直期待並渴望著的。

    同時,她的最後一句話又讓他有些不捨,她說,他可以把她獻出去了,這大半年來,他費盡心血培養她,訓練她,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可是,當這一天終於到來時,他竟然覺得不忍,不捨,不甘。怎樣的情緒?

    直到回到自己的屋中,他的手上還留著她肩上的柔軟馨香,他忽然覺得心痛,自從母親去逝後便缺了的那一小塊心又開始折磨起他來。那絲絲縷縷的痛讓他既難受又親切,他忽然覺得,在他心底最深處,原來已經拿綺蕾當作很親近的一個人了,他真是不想將她送進宮。

    現在他明白綺蕾為了盡快畢業付出的是怎樣的努力了,在這樣短短的一段時間裡,她把自己從一個女人改變成了一個妖孽,她的妝扮,語氣,舉手投足,都是精心設計的。竟然能想到用扮演臨終前夕的母親這樣的招術來對付自己,她哪裡還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根本就是一劑毒藥,一柄利刃?而且是一劑最奏效的毒藥,最致命的利刃。

    她既然可以找到自己的死門輕易地征服自己,也一定能夠抓住皇太極的要害致他於死地。

    他想,他可以相信綺蕾,他可以把她獻出去了,獻給皇太極,讓她成為實現他復仇志願的秘密武器。可是,他不捨得,不捨得啊!

    然而第二天在崇政殿同皇太極討論完國事時,多爾袞還是本能提了一句:「為了慶祝大汗的得勝還朝,我決定奉上一份特別的禮物。」

    皇太極立刻明白了,大喜:「綺蕾答應進宮了?」

    多爾袞點頭:「沒有美女可以不愛英雄,大汗的又一次勝利不僅征服了敵人,也征服了情人!」

    皇太極哈哈大笑,立即吩咐:「叫多鐸來,一切由他安排好了,我已經等了綺蕾整整一年,還從來沒有女人讓我等這麼久呢,雖然她並不是一位公主,但是我仍要給她一個正式的婚禮。」

    於是多鐸被宣進殿來,他獻計讓睿親王妃認了綺蕾做女兒,那麼睿親王府就是綺蕾的娘家了,也算出身顯赫。出閣的儀式,又排場又簡便,可謂一舉兩得。

    皇太極欣然大悅,一切首肯,都交給多鐸做主。

    睿親王妃聽到這消息也很高興,因為這等於讓自己一家和大汗親上結親,地位就更加穩固了。雖然也有大臣提出來皇太極和多爾袞是兄弟,這樣的認親豈不是等於皇太極娶了兄弟的女兒,低了一輩,不如認做義妹的合理。但是皇太極不理這些,說咱們滿人原沒這些個規矩,什麼輩份不輩份的,都是漢人的臭講究,大妃哲哲和大玉兒還是姑侄倆呢,難不成我娶了侄女兒就要喊大妃做姑姑了?況且就是漢人自己,也未必真正看重那些個規矩,要不唐太宗的老婆武媚娘怎麼後來又嫁了乾兒子李治,而唐明皇又搶了自己兒子的老婆楊玉環做貴妃呢?他們父子易妻都可以,我們兄弟差輩倒不行,什麼狗屁道理。活該漢人江山遲早要被我們收拾掉的。

    於是事情就這樣議定下來,綺蕾的婚期也已經選好。大汗親自下令,婚禮參照大婚儀式,納采禮、大征禮、奉迎禮、合巹禮、慶賀禮、賜宴禮,缺一不可。

    消息傳出,後宮大亂。這一次,可不僅僅是哲哲、娜木鍾、巴特瑪驚惶了,就連一向不關心爭寵邀媚的莊妃大玉兒也惱了。

    第22節睿親王妃成了綺蕾的義母(2)

    永福宮的婢女們是第一次看到她們的主子發脾氣,而且是大發脾氣,她披頭散髮,赤著腳,摔著手,一改平常的斯文淡定,只管將殿裡摸得著的器物諸如花瓶瓷器硯台杯碟等一股腦兒地向牆上、地上砸去,指天劃地,聲嘶力竭,一字一句:「我,博爾濟吉特氏,科爾沁草原上最高貴的公主,和碩福親王莽古濟的孫女,和碩忠親王寨桑的女兒,以蒙古貝勒之女,嫁與滿洲貝勒為妃,成婚於遼陽東京城,萬民矚目,兩族通好,天地為證,百年永結。我們的婚姻,受萬民愛戴,以天地為媒,可以載入青史,永鐫汗青,就是千萬年後,也依然會有人念著我的名字起誓,將我的生平婚育為功課。可是她算什麼東西?一個察哈爾草原的普通牧民之女,出身卑微,血統低賤,竟敢與我爭寵,要以大婚的禮儀迎娶,還要從大清門正門進宮!這大清門的轎子,我還沒有坐過呢,她想進,做夢!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絕不許她乘鳳輦,登龍床,從大清門進來!她要是進得來,我再不活著!」

    眼淚從她皎好的面頰上緩緩流下,她的表情狀若瘋狂,語言卻異常清醒,像是發誓,又像是咒罵。她彷彿忽然在這一分鐘長大了,從毫無心機的女孩成長為了一個充滿妒意的女人。她進宮時只有十二歲,從她懂事起,就是一個不被重視的小小妃子,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從來不覺得要為自己爭取什麼,後來雖然礙於姑姑的一再督促以及她本性的爭強好勝,讓她一度使用心機獲取過皇太極的歡心,可是也沒有覺得那是多麼了不起的勝利。而娜木鍾與巴特瑪對她的聯手杯葛,因為是在她未成年時就已經開始了的,所以也就被當成一段成長的功課那樣接受了下來,從不覺得特別。

    但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這一次的事件,是發生在她長大之後,在她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大汗的福晉,是莊妃娘娘的時候,有另一個女子要以比她更榮耀更隆重的陣勢進宮了。那個女子,將把她比得一絲光芒也沒有,將成為後宮新的明珠,而她,則在這耀眼明珠的襯托下,黯如瓦砬。她,不能不憤怒,不能不嫉妒!

    當一個女人懂得嫉妒的時候,她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永福宮側福晉莊妃大玉兒在突如其來的憤怒和歇斯底里的發洩中,自己也不察覺地,從女孩蛻化成了一個女人。這過程,簡直是可以和蟬蛻相媲美的,比大婚的撕裂帶給她更大的震撼。她不知道,這一刻的發洩,近乎於分娩的痛苦,因為,一個全新的大玉兒,將由此誕生。

    每個女人一生中都會經歷過至少一次的失常,而這失常往往會成為她性情改變的轉捩點,她思維成長的里程碑。大玉兒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蟬變,就在此刻毫不設防地發生了,突如其來得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不知疲倦地叫罵著,詛咒著,摔打著,發洩著,女兒哭得聲嘶喉咽也不理。丫環們毫無頭緒,只唬得手足無措,一行勸,一行躲,一行悄悄兒地把貴重器物偷偷往外搬挪,生怕娘娘只管現在由著性子鬧,事後悔勁兒上來,不說自己任性,倒怨丫環們沒眼色。再說那些擺設裡有好幾件還是大汗賞賜的呢,要是過後問起來,她們可都是有連帶責任,鬧不好要砍頭的呀。

    便有小丫環偷偷扯忍冬的衣襟,小聲問要不要去報告給大妃哲哲公主知道,忍冬急忙擺手,壓著聲音罵道:「活得不耐煩了?自家的事兒,不說藏著掖著,還只管到處張揚去,舌頭不剪了你的!聽著,等娘娘的氣平了,今天的事兒誰也不許提起,只要我聽見,一定報給娘娘通通打一頓攆出宮去。」一邊悄悄地命奶媽抱出淑慧格格去不叫哭鬧,

    忍冬是莊妃身邊第一等的心腹大丫頭,她服侍莊妃多年,深知主子的脾氣,這位娘娘表面上冷靜閒淡,骨子裡最是爭強好勝的,等閒不會動氣,然而真有人要拿刀子捅她的心尖子,她發起威來可是不得了的。也是難得發洩一回,若不由她鬧一回,也嚥不了這口氣去。等她罵夠了氣平了,自會想出妥當辦法來,自己這些當下人的出不得主意幫不上忙,份內該做的,只是怎麼樣順著娘娘的心,不要火上澆油才是,更不能輕舉妄動,走漏風聲,給娘娘貽下後患,留下把柄。遂命小丫環緊閉大門,自己倒了茶默默守在一旁,直等莊妃罵得累了才擠著笑臉走上前去,溫言勸慰:「不怪娘娘生氣,大汗的行事兒的確有些逾了分寸,按理不是我們做下人可以混說得的,可是就算我們丫頭也都知道規矩,人有高低貴賤,情有先來後到,不過尋常選秀罷了,一頂轎子從側門兒抬進來就是了,哪裡有走大清門的道理?打了勝仗的大功臣才有身份資格從大清門正門裡進呢。娘娘喝杯茶,順順口,得閒兒勸勸大汗,何苦這會子自己生悶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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