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唐絹
就說那道螞蟻上樹好了,粉絲全部相親相愛地黏成一團,有些地方被醬油染得極黑,有些地方卻還很堅持地維持粉絲本色,還有詭異且不能辨識的黑色條狀物夾雜在裡頭……
雖然綠芽兒一再保證那是木耳、絕對是木耳,但他可不想今天夜裡直跑茅廁,舉起的筷子怎麼樣也無法下箸,將那幾道她自稱精心烹調的好菜挾進自己碗裡。
「大哥,怎麼下挾菜,你手不會酸嗎?」綠芽疑惑地望著他開始有些顫抖的右手,驀地率真一笑。「唉呀,我知道,你一定是無法決定要先吃哪一道對吧?真的不用跟我客氣啊!來,我個人非常推薦這道麻婆豆腐,我幫你舀一點淋在飯上,很開胃下飯的!」
她說著,趁男人還來不及反應阻止之際,快手快腳地抄起了他的碗,舀了一大匙浮著厚厚一層辣油的麻婆碎豆腐渣淋上去,傅霽東瞠目結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碗白米飯被染成一片血海……
「哪,快吃快吃,涼了就沒那麼好吃囉!」她沒有注意到某人在那一瞬間枯槁了,逕自熱絡地招呼他努力加餐飯。
已經沒有氣力在心中挑她的毛病,傅霽東欲哭無淚地,瞪著面前那碗閃著紅紅油光的米飯,深深吸了一口氣,牙一咬、眼一閉、心一橫,用力扒了一口飯!
「咦?」他咀嚼幾口,緩緩地睜開眼,愣愣地轉目望向還在等著他批評指教的綠芽。「……好吃。」
「真的嗎?真的好吃?」綠芽開心得簡直要飛上天了。
這幾天跟著大哥一起吃了幾次飯,他的嘴有多挑她怎會看不出來?老實說,雖然她在灶窩裡也曾試吃過,但要讓大哥贊上一聲好,她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沒把握的呢,沒想到居然能獲得如此佳評呀!
她雙眼冒出熠熠星光,好不得意。
「天啊,我該不會是廚師界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吧?」但此話一出,只聽見砰砰兩聲,她轉眸困惑地道:「咦?春兒、大哥,你們做什麼坐到地上去?有椅子不是嗎?」
還不是被你那不知從何而來、超乎常人的自信心給嚇的……摔跌在地上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道。
「大哥?」她不明白他們倆心中萬般的無奈,依舊用無辜如羔羊的眼神來回瞅著苦笑的兩人。「要我扶你一把嗎?」忽地俏皮一笑,她戲謔道。
「你當大哥是老頭子啊?」傅霽東沒好氣地睨她一眼,目光移至她伸出的那只柔荑時,卻驀地怔住了。
他顧不得先站起身,直接一把握住了她的纖腕,用力得讓綠芽睜圓了眸子,詫異得說不出話。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他緊緊抓著她那雙傷痕纍纍的手,不讓她縮回,不悅地蹙眉問道:「怎麼搞成這副德行,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她原本一雙雪白無瑕的纖纖小手,如今卻滿是細長的傷口和紅腫,一看就知道是被刀子和熱油給弄的,教人好不心疼。
「這都是小傷嘛!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啦!」她笑著打哈哈,又羞又窘地直想把手給藏在身後,卻被他牢牢以大掌鉗制,怎麼抽也抽不出。「真的沒事了,剛剛春兒已經幫我上過藥,也不會痛了。」
雖然她極力說得雲淡風輕,男人緊蹙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
「你不准再上灶做飯了!」他難得展現霸道專制的一面,斬釘截鐵地道:「以後會有專人伺候你,你不學這些也沒啥關係。最主要的是,要是弄傷了你重要的手,以後怎麼繼續彈琴?」
她下廚頂多是燙傷、給自己的手上多幾個坑洞,又不會把整隻手都給剁下來,怎會不能彈琴?
綠芽很想這麼調侃結拜的大哥,但她聽出了傅霽東的弦外之音,一顆興奮喜悅的心就這麼跌落谷底。
「你的意思是說……你只在乎我能不能彈琴?」她咬著下唇,臉色刷白。「如果我真傷了手,再也不能彈奏任何樂器,你就不要我這個妹子了嗎?」
「不是這樣的!」傅霽東也察覺自己的失言,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將來任何事都有專人服侍,就算你不會做菜也無妨……」
「可是,我很想看到大哥你吃了我做的飯菜,然後露出好好吃、好幸福的表情啊!」她委屈地瞅著他,眼眶裡盈著楚楚可憐的淚光。「是大哥自己說,要我每天都開開心心,做自己愛做想做的事兒……難道煮飯不能算在裡頭嗎?還是,大哥那時只是同我開玩笑?」
她越說越傷心,最後更是難以承受得低下頭,哽咽地喃喃自語。
見主子被欺負,丫鬟春兒立刻射來兩道帶有殺氣的凶狠眼神。傅霽東不僅被那道視線刺到額際隱隱作痛,一顆心更像是被人硬生生揪扯住般難受。
是,自己是說過這些話,但那並不代表她可以這樣便宜行事、拿雞毛當令牌,把自己一雙漂漂亮亮的手搞成這樣啊!
「綠芽兒,大哥並不是不讓你做喜歡的事兒……只是,那兒動刀動火的,實在太危險。要是你不小心砍傷了手、還是不小心燒掉了整間屋子怎麼辦?呃,當然大哥不是懷疑你的廚藝,不過凡事都有個意外──」
「噗──哈哈哈……」應該低頭啜泣的小可憐驟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大哥,你不必再解釋了,我知道你只是擔心我啦!」
她抬起臉來,雙頰依舊紅潤、杏眸依舊有神,哪裡有淚水的蹤影!察覺自己從頭到尾都被她耍得團團轉,傅霽東只有滿心的無奈,卻完全沒有發火的意欲。
「你啊……」他佯怒地捏了捏她可愛的俏鼻,故意比平常加重了一些力道,好笑地看著她齜牙咧嘴地抗議。「哪有姑娘家像你這般亂來的?一雙好好的手被你弄成這副慘不忍睹的德行,任誰看了都會從此不放你進灶下廚!」
「要我不上灶做飯那也行啊!」她突然賊賊地笑了起來,讓男人忍不住張起了全身的警戒。「你送我一樣東西,我從此以後就乖乖聽你的,勉為其難當個遠庖廚的君子吧!」
當個君子居然還說是「勉為其難」?傅霽東簡直拿她沒轍,寵溺地點點頭應允道:「你說吧,只要是大哥還擔負得起的,我都買給你。」
「唉唷,做啥一副壯烈成仁的表情啊?我又不會獅子大開口。」瞅著他認命的神情,她不滿地噘嘴插腰,以表抗議。「不是什麼很貴重的東西啦!我只不過是想跟你討那個隨身攜帶的玉珮。怎麼樣,很簡單吧?」
她指指向來繫在他腰帶上,從不見他解不過的一枚玉珮。雖然只是隨口說說,沒有當真要跟他搶的意思──看來是不挺起眼,但說不准對大哥而言有極為特殊的意義呢──但她確實注意那枚雕著瑤草奇花、模樣雅致的玉珮很久了。
「不過,這個玉珮其實還挺陽剛的,你若不介意,那就給你吧!」豈料傅霽東非但不介意,還立即動手解開繫住玉珮的絲線。
「咦?」
綠芽被他的爽快嚇著了,呆呆地看著他解下玉珮後,拉著她的手攤平,將之放在她掌心。
「哪,約好了,以後不准再跑進灶廚玩了!」他嚴肅地耳提面命,像在諄諄告誡一個三歲娃兒。
「不會啦,不然我們來打勾勾!」她天真地提議,好感動好感動地緊握著那枚土佩,雀躍得像是有幾萬隻蝴蝶在心裡飛啊飛。
儘管只是一枚小小的玉珮,但她就是覺得這個小東西彌足珍貴、意義非凡……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她歪著腦袋,困惑地思考著。
「怎麼,在想什麼這麼專心?」瞧見她那股認真的勁兒,傅霽東不禁忍俊不住地摸摸她的頭。
「嗯……沒什麼。」綠芽朝他甜甜一笑,又將玉珮拿至眼前反覆把玩。
忽地,一道靈光閃過腦中,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她也沒多想,就笑著對傅霽東分旱自己的發現。
「大哥,你覺不覺得,這好像是定情之物般,咱們私定了終身啊?」她笑得一派無邪,覺得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的話像是把銳利的劍,狠狠刺入傅霽東心中緊緊縛鎖住的一角,他突然有種被看穿的難堪,霎時變了臉色。
「不要亂說話!」他冷著俊顏,義正辭嚴地斥責道:「姑娘家怎麼可以把這種話掛在嘴邊亂說?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會怎麼誤會咱們?儘管咱們確實是清清白白的,不容置疑,但是眾口鑠金,姑娘家的名譽一旦遭到質疑,那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
綠芽被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剛才那股得到玉珮的喜悅,這會兒全被他一腳踩到地上去了。
她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她只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大哥卻像是她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一樣,疾言厲色地訓斥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在聽見他說不希望別人誤會他們之後,胸口會痛得像是讓人捅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