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文 / 瑪麗·喬·普特尼
「因為過去是現在和未來的一部分,」艾柏頓嚴肅地說道。「也因為父親不曾教我為人兄之道。」
「我只是你的私生子弟弟。」
「我們無法確知。」
麥格發出驚訝的笑聲。「你認為老公爵故意捏造那個故事嗎?我很懷疑。他像石牆那麼冰冷,但是不曾說謊。他不屑說謊。」
艾柏頓不耐煩地揮揮手。「噢,我相信母親確實有外遇,但不一定表示叔父就是你父親。」
「公爵說母親已經親口承認。」麥格指出。
「她那麼說或許是出於乖戾的心態。她可能同時和他們倆上床,而且不確定誰才是你的父親。」艾柏頓嘲諷地說道。
「你為什麼這麼說?」麥格忍不住問道。
他哥哥露出諷刺的笑容。「父親無法抗拒她。即使她公然和他作對,他們還是睡在一起,所以他才會那麼怨恨她。他痛恨任何對他具有這種影響力的人。」
「但是老公爵說我有他弟弟的綠眸。」
「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艾柏頓反駁。「蒂亞沒有綠眸,她的女兒卻有。我們無法確定你的父親是誰,但這其實並不重要。即使你不是我的親弟弟,也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不論如何,我們都有相同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而且你是我的繼承人。除了你我,其它的任何人都無法完全瞭解在那棟屋子裡長大的滋味。」他停下來,臉頰肌肉抽動。「雖然要成為真正的朋友或許已經太晚,但是,我們至少可以不再做敵人。」
敲門聲響起,麥格十分慶幸,因為他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艾柏頓允許巴洛進入,兩個僕人端著香味四溢的托盤跟隨在後。
他們擺放食物時,麥格驚訝地瞭解他真的餓了,但他仍然虛弱無力,必須費盡全身的力氣才能站起身走向桌前。他慢慢吃喝,許久之後才恢復力氣。艾柏頓只吃一點點東西,比較喜歡喝咖啡。
吃喝完畢,麥格往後靠向椅背,質疑地看著他哥哥。「我真的一點也不瞭解你。你一向如此明理嗎?」
「我也不瞭解我自己,」艾柏頓緩緩說道。「自從父親去世後,我花許多時間思考,發現我不想像他那樣,欺凌四周的每一個人,只因為我是公爵。這聽起來或許有點故作神聖,但是我想要過公正的人生,包括彌補對你的不公平待遇。」
麥格轉開視線,心裡感動萬分,但已經太習慣在家人面前掩飾自己的感覺。「我想過我們在年少時經常打鬥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在許多方面我們都非常相像。我一直不瞭解我倆有多麼相像。」
「對。但是我們並非總是在打鬥。記得那一次我們偷偷跑出去參觀艾柏頓展覽會嗎?」
「我記得。」麥格綻開笑容。他們和村民玩遊戲,吃了太多的零食,就像一般小孩,而不是艾柏頓公爵尊貴的兒子。
還有其它快樂時光。轉身背對童年時光,麥格同時也埋葬好與壞。帝文說得對:過去是現在與未來的一部分,他應該重拾那些消失的歲月了。真正的壞人是老公爵。他的伯父?他的父親?無所謂,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哥哥和姊姊都還活著。他們不是他的朋友,但也不是他的敵人。
他凝視著酒杯。他的朋友絕大多數都和他不太一樣,有個脾氣更相近的朋友或許也不錯。他和帝文應該都夠成熟,足以控制楊家著名的火爆脾氣。既然他哥哥有勇氣嘗試在兩人之間架起一座溝通之橋,麥格當然也不能辜負他。「幾個星期前,」他柔聲說道。「我在倫敦認識一個迷人的美國女孩。她向我描述印地安人的一個習俗,交戰雙方的酋長把他們的石斧埋入土中,作為締結和平的象徵。我們也要那麼做嗎?」
「我相信你只是打個比喻。」艾柏頓苦笑一下。「身為軍人,你可能擁有各式各樣的武器,我卻只有幾把手槍。我痛恨把它們埋入土中。」
「象徵性地做一下就可以了。」麥格猶豫地伸出手。「我已經打夠了,帝文。」
他哥哥用力握住他的手。雖然只握一下子,卻帶給麥格心靈上的安適。在他人生中最漆黑的一夜,希望的花朵已經綻放。
「雖然還很久,但是,我考慮在艾柏頓宮過聖誕,」帝文近乎羞怯地說。「我想邀請你一起過。既然你是我的繼承人,如果你偶爾露個面,一定會很好。」
「謝謝你的邀請。我會考慮——我不確定我能立刻面對整個家族。」麥格聳聳肩。「至於當你的繼承人,那只限於在你生下兒子之前。」
他哥哥歎口氣。「那或許永遠不會發生。怡莎和我已經結婚八年,仍然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所以你一定要結婚。你提過女人的問題。我希望不是很嚴重吧?」
麥格的平靜消失。「不嚴重,只是令人萬念俱灰。迷戀具有毀滅性的女人或許也是家族傳統之一。我一直以為我會娶那位女士,但是我……我誤會她的意圖。」
「想要談一談嗎?」
「說來話長。」
「我有你需要的所有時間。」帝文柔聲說道。
麥格瞭解他非常想要告訴某個人事情的經過,而且眼前的哥哥就是最適當的人選。
他倒了一杯紅酒,走回床邊躺下,斜倚著堆高的枕頭。「我在布魯塞爾時,才真正認識可玲,」他開始說,不曾看向哥哥。「但是,我最初是在西班牙看到她,在野戰醫院……」
麥格在描述他和可玲的交往經過時,並未提起他的感覺,但聲音裡的感情不可能隱藏得住。他好幾次必須停下,啜飲他的酒,以便掩飾他自身軟弱。他哥哥專注地聆聽,不曾須臾打斷他的思緒。
「我一直以為我們有一項共識,顯然我誤會她的感覺了,」他面無表情地下結論。「女人太複雜,也太令人痛苦。我最好還是不要去招惹她們。」
沉默許久之後,帝文說道:「或許吧!」
「你有什麼想法嗎?」麥格問道,聽得出哥哥聲音裡的保留。
「我或許不應該評論。我不要你挖出那把戰斧砍在我的脖子上。」
「說吧!」麥格焦躁不安地扒過他的頭髮。「我還是搞不清楚我怎麼可能錯得如此離譜。」
「其實,這就是我感覺到的重點,」他哥哥緩緩地說道。「身為公爵的繼承人,我學會評斷他人個性的能力,而且知道基本的個性是不會改變的。我很難相信一個如此溫暖親切的女人會在短短幾個小時內變成一個貪婪的蕩婦。其中之一必然是假的;溫暖親切,或者貪婪。」
「不可能是溫暖親切。有太多例子證明不可能是偽裝的。」可玲的歌聲在他腦海中縈迴不去,為那個垂死男孩唱著催眠曲,或者為他自己。「不幸的是,欺騙的才華也相當橫溢,就像貪婪。」
「或許有其它因素介入,某個你不曾留意到的因素。」帝文沈思地揉揉下巴。「舉個例子,或許史廓爾領主的中風是導因於可玲突然良心發現並承認她的欺騙。我認識那位領主,他是脾氣暴躁的老惡魔。他或許說過,只要嫁給她堂兄,他就會原諒她,出於罪惡感,她只好答應。」
「女人會因為罪惡感而嫁給她討厭的男人嗎?」麥格懷疑地問道。
「我說過,這又是一個例子,可能有千百個原因。我常常發現,在我無法理解一個人的行為時,其實是因為我不瞭解他的動機。」帝文歎口氣。「也有可能她真的是個蕩婦。我真的不應該評斷,畢竟,我從未見過那個女人。」他站起身子。「我該走了。你要回艾柏頓宮嗎?我很歡迎你。」
「今晚不行,我太累了。或許明天吧!」麥格揉揉疼痛的眼睛。「要巴洛送些熱水上來。在洗乾淨之後,我會睡得比較好。」
「好主意。如果我是法國士兵,看到你現在的模樣,一定會立刻投降。」
「有些就是這樣。」他們倆一起大笑。「謝謝你努力嘗試締結和平,我永遠不會做這種嘗試,連想都不會。」
「我知道,所以才必須更加努力。」帝文碰觸一下弟弟的肩膀,然後轉身離開。
麥格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思緒一片紊亂。熱水送上來後,他洗澡、刮鬍子,感覺比較像個人了。把剃刀收回馬鞍袋時,突然碰到那個萬花筒。他拿高銀管湊向眼前,晶瑩的星星在裡面閃亮。破碎的彩虹。片段的希望。破碎的夢想。他轉動管子,彩色玻璃移動,轉換成新的圖案。
他的第一個萬花筒曾經慰藉他早期的人生。凱玲死後,他常常連續看好幾個小時,嘗試迷失在那些變化無窮的美麗圖案中,暫時忘卻他紊亂而失序的人生。
他和帝文不一樣,缺乏評斷他人個性的能力。即使在可玲一次又一次地欺騙他之後,仍然無法停止對她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