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文 / 瑪麗·喬·普特尼
老天爺,新任艾柏頓公爵,那個他曾經稱為哥哥的男人。「滾開!」他粗暴地叫道。「我想睡覺。」
敲門聲停止。他轉身平躺。最後一抹夕陽餘暉殘存在窗外的天空上,所以他只睡了幾個小時。長時間的奔馳拉緊每一根肌肉,令他疼痛不堪。他也非常口渴,但是,起來太費力氣了。他閉上眼睛,希望可以再次入睡。
鑰匙轉動門鎖,然後房門被用力推開,一個高大的男人拿著蠟燭走進來。麥格伸臂擋住臉孔,避開突如其來的光線。
「麥格,你生病了嗎?」艾柏頓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他最不想做的就是跟哥哥撕破臉,眼前顯然是躲不了。「我早該知道在艾柏頓公爵的城鎮裡,根本沒有隱私可言。」他冷冷地說道。
「巴洛派人去艾柏頓宮通報,說你奄奄一息地抵達這裡,而且舉止怪異,」他哥哥同樣冰冷地說道。「我當然很擔心。」
「為什麼?」麥格的笑容毫無喜意。「我一向舉止怪異。老公爵常常這麼說。」
艾柏頓低咒一聲。「我們為什麼不能偶爾文明地交談?我寫過好幾封信給你,你卻從來不回信。」
麥格深吸一口氣。艾柏頓說得對,他的行為確實令人憎惡。「我向你致歉,」他改用比較和緩的語氣說道。「老實說,我沒有看你的信就燒掉它們,因為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任何話可說,但是,我猜想必然是和老公爵去世有關的法律事宜。如果你有需要簽名的文件,可以現在帶過來,或者送往我在韋爾斯的家。我會處理它們。」
椅子發出吱嘎的聲音,雪茄的煙味瀰漫在空氣之中。「我對法律文件絲毫不感興趣。我想跟你聊聊。你可以坐起來並看著我嗎?」
麥格不想為一個闖入者費那麼大力氣,但是,他放下手臂,睜開眼睛。艾柏頓坐在房間的另一端,憂鬱地瞪著他的雪茄。
麥格審視另一個男人的臉孔。雖然他比較喜歡他在伊頓認領的那些親人,還是無法否認他和楊家的血緣關係。任何人只要看到艾伯頓和他,就會知道他們是血親。
艾柏頓抬起視線,看清楚他弟弟時瞇起眼睛。「老天爺,你看起來像生了場大病,老弟。你有沒有發燒?」他站起身,走到床前,用手掌按住麥格的額頭。
麥格拍開他的手,被煙味熏得快窒息了。「我很好。只是長時間奔馳而一身骯髒、沒刮鬍子,又疲憊不堪。」
「騙人。」他哥哥俯視他,皺起眉頭。「我看過比你更好看的屍體。」
麥格開始咳嗽。他張開嘴巴,準備告訴哥哥熄掉那個該死的玩意兒,反而吸進一大口煙。
他的肺突然痙攣起來,氣喘嚴重地發作。他無法說話、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熾熱包圍著他,令他窒息,他抽搐地蜷起身軀。他的胸膛被用力壓擠,他的肺痙攣地掙扎著。
他想要坐起身子,讓肺比較容易擴張,但失敗了。他的手指抓向床板,意識逐漸在消褪。在火環的外方,隱藏著呼吸的能力,但是他找不到。驚慌和恐懼升起,還有強烈的自嘲,在逃過無數重大戰役後,他竟然就要死在家鄉的旅店床上。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要死在從來與他不和的哥哥面前。
然後,強壯的雙手抬起他無助的身軀,支撐他坐在床緣上。伴隨著安撫的低語,一條濕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過他的臉孔和喉嚨。冰冷的水熄滅火焰,逐走窒人的煙霧。
恐慌消褪,令人窒息的壓力也隨之解開。空氣緩緩滲入肺部。他用手掌按住膝蓋,緩緩地呼氣。吸氣。呼氣。再來,加深一些。黑暗開始褪去,他驚異地瞭解他又活過來了。
這是凱玲死後他的氣喘首次發作。他苦笑一下,他的每一次劇烈發作都和女人有關,第一次是他母親的去世,第二次則是凱玲的死,現在……
可玲。只是想到她,就使他的肺再次收縮,但是這一次他能夠控制他的反應,不再引發另一次發作。
在恢復正常的呼吸時,他睜開眼睛。他的絕大多數憤怒都已經消失,只剩下軟癱的身軀,相反的,他的神智卻相當清楚。
窗戶敞開,新鮮空氣吹進來,逐走煙味。他哥哥坐在他旁邊的床緣上,臉孔蒼白而僵硬。「喝下這個。」他命令,把一杯水塞進麥格手中。
麥格服從他的命令,口渴地飲下那杯水。冰涼的水洗去苦澀和粗糙。「謝謝你。為什麼要費這個力氣呢?」他沙啞地說道。「讓我嗆死就可以輕易地除去家中的敗類。」
「如果你繼續胡說八道,我就會把剩下的水都倒在你頭上。」公爵站起身,堆高枕頭,讓麥格可以舒服地靠著。「你最後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
麥格想一下。「昨天早上。」
公爵拉鈴。幾秒之內,巴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有什麼吩咐,爵爺?」
「送一盤食物上來,還要一壺咖啡和一瓶紅酒。」轉回身面對弟弟,艾柏頓說道。「我以為你會戰勝氣喘,就像我一樣。」
「大部分的時候都會。這是十五年來第二次發作。」麥格皺起眉頭。「你也有氣喘?我不認為我知道。」
「我並不驚訝,你待在家中的時間少之又少。我的氣喘不像你這麼嚴重,不過也夠慘了。」他哥哥轉開視線,神情僵硬。「我很抱歉抽了雪茄。如果我早知道可能會害死你,絕對不會抽它。」
麥格揮揮手。他自己偶爾也會抽雪茄,因為那代表一種小小的勝利。「你不可能會知道。這次發作來得無影無蹤。」
艾柏頓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是嗎?我的氣喘通常在非常沮喪時發作。在父親驚人的臨終演出之後,你絕對有沮喪和憤怒的權利。」
發生過這麼多事情之後,他略帶驚訝地瞭解老公爵才去世兩個星期。「我相當可以接受那件事。這是兩碼子事,和女人有關。」如此輕鬆的回答,不必解釋他的心已經被撕為碎片,同時也剝奪他對自己的絕大多數信心。
「我明白了,」他哥哥平靜地說道。「我很遺憾。」
麥格極欲更改話題。「如果你沒有任何法律問題,為什麼要寫信給我?我在倫敦已經說過,我永遠不會麻煩你或其它人。我已經不再是楊家的一員了。」
「你知道父親的臨終告白對我的震撼並不遜於你?」
「我從你的反應猜到了。」
公爵凝視著燃燒的蠟燭。「那一天,我突然瞭解是怎麼一回事,」他遲疑地說道。「因為父親和他弟弟相互憎恨,所以他不斷挑撥我們,確定你和我會步上他們的後塵。」
「你不是唯一的,蒂亞也同樣憎恨我。」麥格的嘴唇扭曲。「根據我對家族歷史的瞭解,楊家的傳統就是彼此憎恨。」「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傳統。在回顧過去時,我看到父親如何虐待你,總是批評、輕視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經常鞭打你。你是家裡的代罪羔羊。」艾柏頓笑一下。「就像絕大多數的頑劣小孩,蒂亞和我意識到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折磨你,也那麼做了。」
「你很精確地描述出我的童年,那又怎麼樣呢?公爵的臨終告白足以解釋他的所作所為。」麥格的下顎繃緊。「他沒有隨手打死我,已經算我幸運了。如果我增加停留在艾柏頓宮的時間,他很有可能就那麼做了。」那是他童年隱藏在心底的最大恐懼。
艾柏頓沒有露出震驚的神情,反而嚴肅地說:「非常有可能。我無法相信他會蓄意謀殺你,但他有火爆的脾氣。」
「另一項家族美德。」
「完全正確。」艾柏頓靠向壁爐,交抱雙臂。「在父親責備你超人一等的能力時,我才瞭解我的心中蓄積著多少憤懣。我是家族的繼承人,從小自視不凡,但我的弟弟不但和我一樣聰明,而且在騎術、槍法和運動方面都勝過我。」一抹幽默的光影浮現他眼中。「我相當怨恨上帝不公的安排。」
麥格聳聳肩膀。「我不知道我天生的能力是否比你強,但是我下過很大功夫。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做得夠好,公爵就會贊同我。我不知道他對我的憎恨根本不可能扭轉。」
「你確實證明你是目空一切的楊家人。沒有人能夠刺穿你的盔甲。」艾柏頓微微一笑。「我也怨恨你可以一下子就消失好幾年,可以去你伊頓的朋友家歡度假期而不必回家。我們排斥你是一回事,你排斥我們則是兩碼子事。何況,我懷疑你過得比我快樂多了。」
「你說沒有人能夠刺穿我的盔甲其實是大錯特錯,」麥格戒備但坦白地說道。「我經常被刺得一身是血,所以我才會遠遠避開艾柏頓宮,好像它是瘟疫蔓延區。但是,為什麼要重提過去的不愉快呢?我好不容易才逐漸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