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瑪麗·喬·普特尼
到家之後,她立刻躍下馬背,檢查麥格的生命徵兆。他的肌膚青紫而冰冷,他的脈搏和呼吸幾乎都不存在,但是,他還活著。
女僕衝出來。「莫上尉的情況如何?」
「他的情況良好,」可玲回答。「等他們把他安頓在他的房間之後,能不能請妳餵他服用鎮靜劑,然後坐在他身邊觀察?」
「我會照顧上尉,夫人。」威利說道。
「你先去睡一覺,」可玲嚴厲地說道。「你昨天打過一仗,到現在都還沒有休息。」
他準備抗議,最後綻開疲憊的笑容。在他和伊特把查理放上擔架時,可玲告訴女僕:「楊上校的情況很糟。你們先把他安頓在他的房間裡,然後立刻去請醫生。」
伊特和威利安頓好麥格之後,可玲要他們離開,開始剪開麥格破損的外套和襯衫。她移開破碎的布料時,他發出微弱的呻吟。她碰觸他的臉頰。「麥格,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他的眼瞼翻動一下,但是沒有醒來。她嘗試用充滿信心的語氣說道:「你一定會平安無事的,麥格。我認識最厲害的外科醫生,而且他會在幾分鐘內抵達這裡。」
她把注意力轉向他傷痕纍纍的身體。他的上身赤裸,肪問纏著沾滿血跡的繃帶,皮膚上佈滿瘀青和傷痕,新舊雜陳著。.
在護理工作中,她看過許多男人的身體,但從未感覺如此強烈的溫柔。她用手指撫過麥格的鎖骨,覺得這是一種罪惡,竟然如此凌虐一具美麗而健康的身體。她再次咒罵拿破侖和他貪得無饜的野心。
然後,她把情感擺到一邊,開始努力地清洗傷口,從他的手臂裡挑出燒焦的碎布。
康醫生終於抵達,也是她熟識的好朋友。「急診嗎?」
她點點頭。「楊上校是我的好朋友,就住在這裡。昨天晚上,我們在戰場上找到他。」
康醫生走到床邊,審視著病人。「為什麼沒有在滑鐵盧包紮他的傷口?」
「我們送他去那裡,但是賀醫生說沒有必要浪費力氣。其它男人更需要他。」這些話像喪鐘般敲向她的心。「我決定帶他回來這裡,希望你會願意治療他。」
「我看得出老賀為什麼決定不浪費時間——這個傢伙差不多死九成九了。不過,既然他是妳的朋友」醫生開始檢查。「唔,我在潘尼蘇拉的某處治療過他——我認得這些傷口,非常嚴重。我很驚訝他能活下來。去拿我的工具過來,昨天晚上洗完後,我把它們留在廚房裡晾乾。」
可玲取來工具時,康醫生已經檢查完畢併除下麥格的其它衣物,開始清洗並包紮傷口。可玲遞給他需要的每一樣東西,取走他不需要的所有事物。在漫長的過程中,她暗自慶幸麥格已經昏迷不醒而不必忍受這些痛楚。
即使如此,在康醫生探索埋在大腿裡的子彈時,麥格還是發出一個沙啞的聲音並嘗試抽開腿。可玲按住他的膝和臀,尷尬地轉開視線,逃避他的赤裸。不論她多麼努力地嘗試,都無法強迫自己視他為一般的病人。「他的反應是好現象嗎?」
「或許是,」康醫生模稜兩可地說道,把全神貫注在挖掘子彈上。「妳的朋友再次非常幸運。子彈錯過主動脈,只傷及大腿骨,不曾造成任何嚴重的傷害。只要差半英吋,他就會死在戰場上。」
既然運氣這麼好,麥格當然不打算離開人世。但是,所有幽默、活力和智慧都已經離開他的臉孔,只剩下一張死亡的面具。熱淚刺痛她的眼眸。
康醫生終於完成,拉起毛毯蓋住麥格冰冷的身體。「他的機會有多大?」可玲問道,害怕聽到答案。
「少得可憐,」康醫生坦率地說道。「傷口都沒有嚴重到致命的地步,但是,他已經失血過多。」他遺憾地搖搖頭。「我從未見過休克到這種地步的人。」
可玲用拳頭按住嘴巴。她不會哭,她絕對不哭。康醫生只是說出她已經知道的事實。害死麥格的不是這些傷口,也不是細菌感染,而是失血過多。她瞪著他靜止的身體,腦海中急切地閃現她聽過的所有醫療理論。
康醫生清洗工具時,她突然靈機一動。「康醫生,你有一次是不是告訴過我有時候可以把鮮血從一個人身上輸到另一個人身上?」
「是,也有從動物輸給人類,但是,都只在實驗階段。」
「你說過有時候會有幫助。」
「好像有幫助,」他糾正她。「也有可能病患本來就會痊癒。」
「輸血會有助於麥格的康復嗎?」
「老天爺,」康醫生驚駭地說道。「妳要害死這個不幸的傢伙嗎?」
「如果什麼都不做,他存活的機會有多大?」
「微乎其微。」康醫生歎口氣。
「或許更多的血會是生、死之間的關鍵?」可玲堅持。
「有可能。」他勉強地承認。
「那麼,我們就試試看吧!你知道如何做,對不對?」
「我看過怎麼做,這是不同的兩回事。」康醫生皺起眉頭。「我也看過病患死掉的案例。」
「但是,有些病患活過來了。求求你,康醫生,」可玲柔聲說道。「給麥格一個機會吧!」
「醫生不應該拿病人的生命冒險,」他抗議。「何況,我們去哪裡找捐血者呢?絕大多數的人都寧可面對拿破侖的軍隊,而不願意面對醫生的手術刀。」
「我會是那個捐血者。」
他震驚地說道:「我不能允許妳那麼做,可玲。」
她的脾氣爆發了。「我痛恨聽到男人說『噢,可玲,妳不能那麼做。』我是一個健康而強壯的女人,當然有能力捐出一些血。」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妳發脾氣。」他含笑地審視她。「我通常不認為妳有多麼強壯,不過,應該也沒有不能捐血的理由。捐血者只會有一點點危險。」
「所以,你願意輸嘍?」
「他是一個執拗的男人,否則不會支撐這麼久。」康醫生抬起麥格的手腕感覺他的脈搏,然後皺起眉頭,沈吟許久。「死馬當活馬醫吧!」他終於決定。「好吧,我們就試試看。輸血或許可以為他注入他需要的力量。」
她鬆了一口氣,幾乎暈眩起來。「你需要什麼呢?」
「我需要一個助手,但是,不能由妳擔任。」康醫生說道。
可玲找來女僕,慶幸這個女孩願意留下來幫忙。她相當聰明,也有膽識。
康醫生很快做好準備工作。「可玲,躺在上校身邊,臉朝往另一個方向,」他指示。「我要從手肘內側下刀。」
可玲從毛毯下方拉出麥格赤裸的手臂,再捲起自己的右袖,然後在他身邊躺下,略微感覺緊張,因為她竟然必須在如此詭異的情況下和麥格共享一張床。康醫生放好毛巾,不斷調整他們的手臂,直到完全滿意。
她嘗試放鬆,卻敏銳地注意到麥格赤裸的身軀。他的生命力微弱如火星,只要輕輕一吹就會熄滅,但最重要的是,他仍然活著。她牢牢抓住這個事實。
「其實,這是一項簡單的程序,」康醫生閒聊地說道,顯然希望消除她的緊張。
可玲的笑聲顫抖。「希望是。」
「本來就是。現在,閉上眼睛吧!妳不會想要看到這一切。」
她照他的話做,感覺他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準備好了嗎,可玲?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
如果麥格因為她沒有盡力而死掉,她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動手吧,醫生。」
尖銳的刀鋒劃進她的手臂,非常疼痛。她咬住下唇,制止自己發出哀鳴,感覺她的口中有血的味道,並略帶歇斯底里地想著真不應該浪費寶貴的鮮血,不論多少,對麥格或許都有用處。
她感覺她的血流出,應該是流進麥格的體內吧。她開始懷疑這麼做會不會害死他,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沒有權利——可是,她還能怎麼做呢?身為護士,她辨認得出正在接近的死亡,而且就在麥格的臉上。
「可玲,妳覺得怎麼樣?」康醫生關心地問道。
她舔舐乾燥的唇。「很好。」
「在妳開始感覺暈眩或不舒服時,立刻告訴裁。」
冰冷爬過她的身軀。她敏銳地注意到她的心跳,感覺她的血液正強行進入他的血管,還有,
她的愛。活起來,麥格,你一定要活著。
「可玲?」康醫生的聲音似乎非常遙遠。
「我很好。」她所受的苦遠遠比不上麥格。「繼續。」
麻木向她的手臂擴散,進入她的身體。她睜開眼睛,看到康醫生正皺起眉頭,好像準備停止輸血了。
她召喚她的每一分意志力,使她的聲音顯得強壯。「不要太早停止,醫生。如果他沒有得到足夠的血液,一切便都白費了。」
醫生放心地鬆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