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當畢修格,一個黑髮、黑鬍子的高大男人騎進內城時,費家所有人嚴陣以待。
洛傑往前踏一步。「修格。」他朝他點了一下頭。
「費洛傑。」他點頭表示回應。「我有事找你。」
「什麼樣的事情?」桑迪說道,跨一步擋在洛傑前方。
「我想私下談。」他說道。
洛傑趕在父親於台階點燃戰火之前,點點頭。他想自己的手可能有點顫抖,並猜測這個男人會不會就是想吊死他的那個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注意背後,但他的手下就近在咫尺,畢修格如果敢有所行動,就太愚蠢了。
「我們可以在裡面談。」洛傑打開城堡教堂的門,說道。「把彼此的武器都留在門外。」
修格點點頭,兩人同時卸下劍,走進教堂裡。
修格轉身面對他。「聽說你結婚了。」
洛傑點點頭,銳利的眼睛盯著眼前男人的手,以防他暗藏了其他武器。洛傑想,要是修格打算在他父親的屋簷下殺掉他,就太笨了。
「還聽說一件事。」
「什麼事?」
「有人試圖在布洛肯森林殺害你。」
洛傑的掌心開始冒汗。「沒錯。」他伸出手,拉下上衣的領子。
修格瞪著洛傑脖子上的傷痕。
「這是愛德華告訴我的,他還說他認為可能是我做的。我告訴他,而且在這裡我也這樣告訴你:我沒有試圖殺你。」
「我相信有人會認為你的動機充足。」
「我愛我的妻子。過去發生的事並不是她的錯,她得到的消息是說我已經死了。我不怪她,也不怪你。」他轉開頭一會兒。
洛傑知道這些話對這個男人而言有多麼困難。他想著黛琳,想著要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他們身上,他會有什麼感受。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修格轉過身,頭高高抬起。「但我必須知道,你和伊麗之間已經結束,永遠結束了。」
「我愛我的妻子,並不想要你的。」
修格俐落地點了一下頭。
「來吧,」洛傑打開門。「歡迎你和你的手下,我們有足夠的食物和酒,再多一百個人也不夠。」
然後他們離開了教堂。
黛琳朝洛傑靠得更近一點。「一切都好嗎?」
「嗯,」他喝了很長一口酒。「一切都好。他愛他的妻子,而我愛我自己的。」洛傑環抱住她,大笑著。「另外,我懷疑當我的父母在他身邊招待他、也順便絆住他的情況下,就算修格想傷害我也辦不到。」
黛琳看得出他說的沒錯。莉蓮和伯爵在大廳的另一邊,因此洛傑和黛琳穿過人群。過了一下子,拓賓走到附近,和黛琳說了一些話。他們談論著布洛肯、山區、森林和城堡的計劃。
拓賓舉起酒杯,暢飲了一口。「那會是一個建造城堡的好地方,只要等那些藍色石頭被弄走以後。」
「什麼?」黛琳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說只要那些大石頭被搬走以後,那會是一個建造城堡的好地方。」
黛琳轉向洛傑。「你們打算弄倒那些石頭?那個石圈裡的石頭?」
他的視線從她移到拓賓身上,臉色變得緊繃,眼睛瞇起,似乎已經準備痛揍那個年輕騎士一頓了。
「是真的,對吧,洛傑?我可以從你臉上看出來,你怎麼可以對我做出這種事?」
「我不知道那些石頭和你父母之間的關係,直到那天早上你在日光室告訴我媽媽。」
「你不可以拆掉它們,洛傑,那些石頭不行!你不可以!」然後她轉身離開房間。
她逃走了,無法相信愛也可以傷人,比被丟石頭更可怕,更加痛苦。那些石頭讓她瘀血,並劃破她的皮膚,但這件事的傷害更深,傷到她保有秘密、願望和夢想的那個部分。
她不停地跑著,穿過要塞的後部,越過中城,直衝向果園裡。她衝過一排排的樹,長長的樹枝在地上投下陰影,讓她感覺到自己彷彿回到了布洛肯森林裡。
她停下來,背靠著一棵大蘋果樹,快速喘著氣,胸口因不停地跑步而上下起伏著。光線在她的上方閃耀著,那是來自於東塔一個直立的窗口——他們的寢室。
「洛傑。」她用破碎的呼吸呼喚著他的名字,聽起來彷彿被撕成兩半的天鵝絨。
她彷彿骨頭被融化了般,順著樹幹滑下,坐倒在樹根上抽泣著。樹上的果實都已經成熟了,空氣間帶著蘋果酒的香氣,但她嘗到的卻只有背叛的滋味。
她用雙手將膝蓋緊抱在胸前,坐在蘋果樹底下,用迷失的啜泣聲哀哀哭著,一直哭到眼中再也沒有多的淚水,樹枝也頹然地垂了下來。
洛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黛琳。他罵了自己上百次的笨蛋,竟然沒有先和她談石圈和新城堡的事,假裝忽視問題就可以讓它消失。他應該不是這麼笨的人。他爬上東塔,到他們的寢室裡,裡面空無一人,因此他爬上塔裡的鐵梯子,到達上面的城垛。
他在來到梯子頂端之前就聽到了他的聲音,於是停了下來。她在和他父親說話,他們似乎正沿著外面的梯子,要走上同樣的城垛。洛傑跑完剩下來的階梯,但在步出拱門之前停下來。
「你得和我兒子談談。」
「為什麼?」
「因為他愛你,而且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我瞭解我兒子。他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但他愛你,全心全意愛你。他做什麼事都全力以赴。」
「要是你這麼瞭解你兒子,為什麼一直刺激他、蔑視他,伯爵?」
「我希望他盡他所能,成為最好的人,不要犯下和我一樣愚蠢的錯誤。」他發出毫無笑意的輕笑聲。「我一直在犯的錯誤。」
「洛傑是世上最勇敢而偉大的男人,」黛琳對他父親說話的聲音中合著一股強烈的怒意。「我丈夫不是任你揉捏的小男孩,他已經長大了,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戀愛、結婚。他是個騎士,即使他並不完美,甚或離那個標準很遠。」
「你會去找他?跟他談一談?找出關於石圈的解決方法?你不該逃離他的身邊。」
「嗯,我會和他談,晚一點。他傷害了我,對我隱瞞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父親沒有回答,但他能說什麼?連洛傑自己都知道錯了。
「你叫我伯爵。」他父親對她說。
「嗯。」
「為什麼?」
「那很簡單。」她用那種讓人覺得自己問了一個愚蠢問題的口氣說。「我叫我的馬『馬兒』,我的鷹『老鷹』。你是個伯爵,我就叫你『伯爵』。」
「我也是個領主。」
「你要我叫你『爵爺』?」她用率直的語氣說。
「不,」他父親聽起來被激怒了。「我不要你叫我『爵爺』。」
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我也是個父親。」
洛傑不敢相信他父親說的話,他在要求她叫他「父親」嗎?聽起來是如此。
「我在離開前要告訴你一件事。當你的行為像個父親時,伯爵,那麼也許會有人叫你父親。」
過了一會兒,她的腳步聲從他背後傳來。他從陰暗的拱門底下走出來,剛好看見她消失在西塔的石階處。他父親依然站在原地,手靠在石砌城垛口上,看向遠方的陸地。
洛傑朝他走近,而他轉過身。「你在那裡多久了?」
「夠久了。」
他父親轉回身,再次望向陸地。「你的妻子是個很有個性的小東西,嗯?」
「我的妻子?你承認我們結婚了?」
他父親不發一語,只是將手放在垛口上。「我不喜歡,不過我會承認它。」他粗魯地說。「你母親會喜歡看到她唯一的兒子結婚的。」
「母親非常喜歡我們舉行的結婚儀式。她說那很浪漫,她很高興我們用這麼與眾不同的方式結婚。」
「你母親總是跟我唱反調。」他歎氣,然後補充道:「我想你的妻子也會對你做一樣的事。」他看著洛傑。
「嗯,她的確很有個性。」
「我會很高興看到我唯一兒子的婚禮。」
洛傑看著他。「你當時不在場,我並不想失去她,父親。我不敢等太久,怕她改變心意。」
他父親點點頭。「那麼我想我必須體諒你的倉促。」他看看洛傑。「你和畢修格之間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吧?」
「嗯,他要我知道他不是試圖殺我的人。」
他父親點點頭。
一個聲音從洛傑背後傳來。「因為我才是那個要你死的人。」
一條手臂幾乎壓碎了洛傑的喉嚨,緊接著一把刀子架到他的頰下。
洛傑企圖掙扎,但那個人將刀鋒切進了他的皮膚。
「你!」他父親從洛傑看向抓住他脖子的人。「是你?」
譚約翰笑了,邪惡而醜陋的聲音彷彿飽含著憎恨。和出沒在洛傑夢魘和記憶中的笑聲一模一樣。「為什麼?」
「為什麼?」譚約翰用病態瘋狂的低語說道。「為什麼?你不知道為什麼,費伯爵?靠近一點看,看看我的臉。」
他父親搖搖頭。「要我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