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而且非常令人羞愧。
好一會兒,他看著黛琳,這個給了他一件無法回報的禮物的珍貴女性,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因痛苦而變得黯淡。
一陣噴氣聲從她身邊傳了出來,那只傻氣的豬將身體塞在兩個人中間,躺在她身邊,就像她每次睡覺時那樣,肥厚的背抵住她,讓她保持溫暖,一邊急促若有所求地哼著,彷彿感覺到情況不對。那只鷹則棲息在床上等著。
但黛琳還是沒有動靜。
洛傑感覺到一股刺痛的感覺爬升到眼睛後面,感覺正如同淚水一般。他迅速看往別處,彷彿害怕繼續看著她,然後又蹲了回來,一邊等待、一邊想知道她是否張開了眼睛。
他盡可能輕柔地將更多的頭髮從她的前額撥開,然後手指順著瘀血最嚴重的髮際滑下。他的手輕輕地順著她挺直的小鼻子滑到嘴唇和頑固的下巴。
一束長長的金棕色鬈發散落到他的手上。他將它舉高,靠近燈光,並瞪著那束頭髮上的金色髮絲,接著又看看也摻雜在裡面的紅色和棕色頭髮。
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麼細微的東西,即使它們就明擺在他的眼前。
他看著她的頭髮,一小束頭髮裡彷彿包括了夕陽所有的顏色。他環顧四周——一種愚蠢、難為情而不假思索的舉動——然後將那束頭髮舉到臉上,深吸一口她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哭了起來。
有人在哭,她聽到了,那是一個男人,這使得那陣哭聲顯得更加淒涼,因為男人總是努力表現勇敢的一面,彷彿在他們腦中,哭泣和疼痛總是被名譽和勇氣給束縛住。她也懂得痛苦和傷害的滋味,但是她會哭泣。
但她聽到的這陣哭聲包含著更多的心酸,比她印象中一個單純的聲音所能包含的還要多。
別哭,她想要這麼說。
他叫了聲她的名字。黛琳?聽起來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所發出來的。
像是洛傑的聲音,他已經不在這裡,到非常遙遠的地方去了。她親眼見到他騎著馬離開的,看著他消失在狂野的威爾斯山區裡。走了,他已經走了。
她想要說話,但嘴唇卻像夏日底下的地表一樣乾澀,頭痛欲裂,好幾處皮膚像是被火焰灼傷般的疼痛,而且她太過於疲倦了。
當她睡著時,就不會疼了,皮膚不會這樣灼痛,也不需要思考或是記起任何事。
那個人已經不哭了。
你剛剛為什麼哭?她想要這樣問他,但睡眠的溫暖用力拉扯著她,將她拉回它保護的懷中。在那裡不會有更多的疼痛,她不需要桃離任何人或任何事,那是一個沒有丟來的石頭或是破碎的心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會哭泣的地方。
風吹過屋頂,將一些從火口冒出的煙吹回小屋裡,窗子因為盲目吹襲的陣風而嘎吱作響。籠子裡的動物們必然也感受到了暴風雨的來臨,在它們的籠裡坐立不安。
洛傑點亮黛琳的一些小蠟燭,一枝放在廳裡,一枝放在裡面的房間。剩下一點點的燭芯的細小蠟燭,只能發出一點微弱,不停閃爍的光芒,彷彿隨時可能完全熄滅。
洛傑不停不停地對她說話,告訴她十字軍和競技場上發生的故事,甚至試著跟她講笑話,並笑出聲來,但那笑聲是強裝出來的,畢竟當他得低頭看著她滿佈傷痕和瘀青的臉時,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趣味。
最後他挫敗地站起來,走到老萊蒂帶來的供給品堆放的角落。他彎腰開始翻找,最後找到一盒蠟燭。他打開盒子,將它帶回廳裡。他點燃了二十根蠟燭,接著又點了十根,直到房間裡亮得如同白晝,他希望燈光能讓她清醒過來。
「黛琳,張開眼睛。」
沒有回應。
「黛琳!你就要把早上都浪費在睡覺上了!」他頓了一下,因為她的頭彷彿動了一下。「醒過來呀你!」
過了一會兒,她照做了。她張開眼睛,無神地瞪著他,彷彿一點也不認識他。
「黛琳?是我,洛傑。」
她皺著眉,然後閉上眼睛低語著。「不對,他已經走了。」
「我在這,看到了嗎?」她再次張開眼睛,用手抵住他的臉頰撫摸著,他抓住她的手。「這是我乾淨的下巴,你刮的。」
她看著他,彷彿以為他會消失似的。
「清醒一點,吾愛。」
她輕顫了一下,轉過頭,低語著。「你不愛我。」
吾愛,吾愛,他想著,天哪,他對她說過多少次這句話?話語常常是無心的,但對她卻不然。他轉過頭,拿起布塊,浸到水裡,然後放到她的臉頰和耳朵上。「冷水會讓你舒服一點。」
「他們用石頭丟我。」她還是沒有把頭轉回來,他不知道她是因為被他傷害了,或是覺得丟臉才沒有辦法轉過頭來。
「他們會為此受到懲罰。」
她深吸了一口氣,感覺上是迷惘而非憤怒。「我不是女巫。」她看向他。「我告訴他們,我不是女巫,但他只是丟來更大的石頭。」
「他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保證。」
她的嘴唇抿起,並開始顫抖,彷彿將要哭泣的樣子。他彎腰,用嘴唇碰了她的嘴一下。「我用名譽保證,我會保護你的。」
她搖搖頭,看向別的地方,閉上眼睛,彷彿眼皮太過沉重,再也無法張開。
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將手放在她的手上,陪她入睡。他的眼睛也開始因睏倦而發痛,於是將頭靠在手臂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他到底睡了沒有也不知道,但蠟燭搖曳著,彷彿風吹了進來,而將好幾枝蠟燭都吹熄了。
洛傑坐直起來,環視房間,窗子還是關著的,屋頂上的風還是在咆哮著,他聽到外面有樹枝斷裂。所有的動物都睡了,而小屋裡也很溫暖。他伸出手重新點燃蠟燭,但有一個影子掠過牆上。
洛傑一瞬間凍結在原地,然後抬起頭看。
門口有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手裡還握著一把劍。
「我騎馬找遍整個布洛肯地區。你的國王、手下還有朋友都為你的失蹤而擔心不已,而我卻發現你和一個女人躲在這裡。要是我用這把劍對付你,也是應該的。」
「麥威!」洛傑跳了起來。「天!我差點就用劍穿過你的喉嚨。」他將刀子插回腰帶上。
「在我進入前門的時候,的確應該出現一把劍抵住我的喉嚨。」麥威將劍還鞘。「你一定老化了,動作遲緩、直覺也變差了。」
洛傑感覺到麥威的話差點就切中了事實。他不只失去了勇氣,還忘記了身為戰士應注意的事情。他沮喪地扒著頭髮,低頭看著黛琳。知道當他發現她不省人事、留著鮮血地躺在草地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注意到這個有著狂野如風的秀髮、面容憔悴的嬌小女人。
麥威開始繞過床邊,洛傑起身迎上去。
「很高興發現你還健在,朋友。」麥威握住洛傑的手,歡迎地搖著。
「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在森林南端一處似乎無法通行的地點,發現一道足跡。」
「我記得那裡。」
「從那裡面不遠的地方,我發現足跡通往森林裡更深的地方,裡面有一道像是某種拖曳的痕跡通往這裡。」
憤怒的黛琳拖著他的鎧甲離開森林的景象閃過洛傑腦海。
「我還找到這個。」
洛傑瞪著麥威手裡的馬刺,然後看向床上。「她說她找不到這個。」
麥威低頭看著黛琳。「她怎麼了?」
「村人朝她丟石頭,以為她是某種女巫。」
麥威靠近一點,臉上厭惡的表情顯示他和洛傑一樣,無法理解這樣的殘酷。「迷信的笨蛋。」
「萊蒂是她外婆。」
「老天……」他瞇起眼睛,彎腰好看得更仔細一點,然後轉向洛傑。「你確定?」
「嗯。」
「不是很像。」麥威審視了她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坐到她身邊的床上,拿起一絡長髮看一看,又放下來。「嗯,」他補充道。「也許以後頭髮會像。」
洛傑不這麼認為,黛琳的頭髮不像任何人,也不像任何他所認識的人。
「在她旁邊的是一隻豬嗎?」
「嗯,」洛傑看著那只還在熟睡中的豬。「她的寵物。」
「我還抱怨可琳讓她的獨眼貓上床呢。」麥威嘀咕著站起身,然後轉向洛傑,走近一步,然後彷彿突然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停住。
洛傑看著麥威。他的表情轉成困惑的皺眉,身體變成明顯且暗紅的怒火。
他正瞪著洛傑的脖子。「誰做的。」
「我不知道。」洛傑轉過身,擦過他,走到床邊,拿起黛琳頭上的布,再次浸到水裡。只要有一件事,任何一件事都可以,讓他的手保持忙碌,將它們藏起來。
「我還以為是你的聲音變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根本沒有聲音,最後終於不再像青蛙在叫了。」洛傑發出笑聲,是一陣空洞而勉強的笑聲。
麥威沒有跟著笑。
「做這件事的人從背後將我打昏。」洛傑將冰涼乾淨的布放到黛琳的臉頰和耳朵上,抬頭瞥了一下麥威。「我醒來時,眼睛蒙著黑布、坐在馬上,脖子有一根繩子。」他低下頭,其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但他就是無法正視麥威,感覺到眉頭和背開始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