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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他搖搖頭,轉身在拱門底下消失。一直等到一陣小小的、如同孩子般的哭嚎聲從附近某處傳來時,他才又出現,走進內城,保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警覺。

    庭院裡有動靜,對面的牆上有人影在晃動。他抽出劍,小心地移動,然後一陣沙沙聲讓他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見東南邊角落的乾草堆有東西晃動。

    他盡可能安靜地逼近,手裡高舉著火把,另一手的劍也蓄勢待發,繞過乾草堆,看見一對驚訝的眼睛回瞪著自己。

    守衛停住砍下劍的動作,詛咒那只回瞪著他的蠢山羊。他將山羊拖回畜欄,掛上門閂,然後走回崗位,無所事事地等待換班的鈴響。

    那個守衛坐在桶子上,繼續磨刀子的工作:他得做點事——無論是什麼事——來消磨工作的無趣。

    他沒有看見外城牆附近的人影。當他在驅趕山羊時,那個人影悄悄溜出了拱門。沒有人看見那個人影溜進磨坊,或是他從磨坊地板的活板門逃出去。由活板門下的老舊階梯可以通住護城河,然後會來到遠處的那條河。

    那個人影越過水,消失在是樹林中,然後騎上準備在那裡的馬,過了幾分鐘後,人影便離開了,騎過肯特平緩的丘陵,前往威爾斯邊界。

    在入睡前的寧靜時刻中,黛琳躺在黑暗之中,不專心地聽著小豬打鼾的聲音,思緒回溯過這一天所發生的事,然後記起了小時候老萊蒂告訴過她的一件事。

    她曾說過一個督伊德的傳說:要是她將手放在一棵下面藏有妖精的楓樹幹上,就可以感覺到它們在裡面跳舞的節奏。

    黛琳知道那不是真的。妖精們並不住在楓樹中,而是住在那個英格蘭佬的嘴唇和手裡。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對她的影響:那種每當他看著她,或是碰觸她時,她所感受到的悸動。

    那一定是妖精的魔法,那一定得是。

    黛琳夢到了吻:長長的、溫暖的吻,讓她感覺頭像是風中的線一樣輕,血液炙熱得過了頭。她驚醒過來,全身流滿汗水而潮濕,然後眨眨眼睛,好一會兒驚訝到無法反應,才發現到自己正瞪著那個英格蘭佬。

    他站在身邊俯視著她。

    她先是皺了皺眉,接著揉揉眼睛。外面仍然很暗,雨的濕潤氣息從上方打開的窗子傳了進來。

    「回你自己的床上。」他告訴她。

    她左右看看,她是躺在自己用乾草鋪的床上沒錯,自從發現他以後,她就一直睡在同樣的地方。「我已經在我的床上了。」

    「回去。」他又說了一次。「我已經將枕頭套放回床架上了。」他停頓一下,朝裡面的房間點點頭。「在那裡。」

    她瞥向把床墊拖過去的角落,它已不在那裡。她轉向他。「你要睡在哪裡?」

    「這裡的乾草堆上。我差不多康復了,你不必再把床讓給我了。回去。」

    她將頭躺回熟睡到一動也不動的小豬身上,打了個呵欠,將雙手塞到臉頰和粗糙的棕色豬毛中間,然後閉上眼睛。「我在這裡很好,英格蘭佬。」

    「你和一隻豬睡在一起。」

    「嗯。」她半打著呵欠說。

    幾秒之後,她感覺到他在自己身邊跪下。她震驚地睜開眼睛,剛好看到他的肩膀漸漸迫近。「你做什麼!」

    他用鋼鐵般的掌握抓住她的手,用力拉。一聲驚叫從她的口中溜出,他將她攔腰掛在寬闊的肩膀上,然後站起來。

    「放我下來,英格蘭佬!」她對著他的背說話。

    「不。」他伸出手,抓住靠在牆上的枴杖,然後塞到手臂下。

    她有兩個選擇:加以抵抗——這樣他還是會將她帶回床上,或者她也可以坦然接受。既然她不願意走回床上的唯一理由只是因為太累了,有人願意免費送她回去也不錯。他迅速而輕易地扛著她移動。

    「對一個差點被吊死,腳又扭傷得很厲害的人而言,你倒是很強壯,英格蘭佬。」她低下頭,直瀉而下的長髮發幾乎要垂到地上。

    他不發一語,只是跛著腳走向裡面的房間,彷彿肩膀上扛的不過是根羽毛。她嘀咕著說:「一定是因為吃了足以餵飽一村子人的食物。」

    「一定是因為跟一個頑固的威爾斯女人打過交道。」他說道。

    「我才不頑固,頑固的是你。我喜歡待在原來的地方睡覺,可是你,因為某些錯誤的騎士精神,覺得必須為我的舒適負責。」

    他嘀咕著某些關於不智的話。

    「我在那裡很舒服。」

    「我不舒服。」

    「放我下來。」

    「我生來只是要為你服務……」他將她拋到床上,行了個誇張的鞠躬禮。「……我的森林小姐。」他挺直身軀,朝她露出自大的男性笑容。

    她朝他皺著眉,然後爬到床邊,用雙手抓住枕頭套的邊緣,傾身看著他受傷的腳。「你怎麼能這麼容易就辦到?不會很痛嗎?」

    他聳聳肩,彷彿用單腳蹲下,然後承載著兩個人的重量再站起來,一點也不費力。「戰士必須有創造力,必須靠自己的雙腳思考(譯註:此謂自己想辦法),就算他只剩一隻腳。」

    小豬踱進房間,兇惡地噴著鼻息,發出唧唧哼哼的聲音,讓兩個人都低下頭看著它。它停在幾步之外,用類似豬的哀怨眼神看著跪在床上的她。

    「喔,不是的!我沒有丟下你,小豬,」她指向那個英格蘭佬。「要怪就怪他。」

    小豬將眼睛轉向那個名叫洛傑的英格蘭佬,又哼了幾聲,然後退後幾步,停一下,用衝刺的速度跑過房間,接著跳上床,到她的身邊。

    洛傑搖搖頭。「你還是要跟牲畜一起睡。」

    「嗯,我一直都是跟小豬睡的。」

    「我的一些手下也是這麼說我。」他低語著。

    「什麼?」

    「沒事。」他看著她,搖搖頭,然後若有所思地瞪著小豬。「它以為自己是一條狗。」

    「不是,不過它喜歡我行我素。」當他再次抬起頭看著她時,她補充道:「它是個豬腦袋。」

    他瞪著她一會兒,顯示出他的驚訝。

    她露出笑容,接著他開始大笑:一種像是晚上池塘裡的青蛙會發出的傻氣嘎嘎笑聲。過了一下,兩人的笑聲止歇,開始看著彼此。

    她對這種表情感到害怕,即使在黑暗之中,她還是能察覺兩人之間發生的東西:和在水池裡驅使他們的同樣強烈的感覺。她瞪著他的嘴,只看得到它有力的線條,雖然被黑暗所籠罩,但還是能夠辨識得出來。

    她夢到過那些吻,那張嘴所製造的吻,被妖精施了魔法的吻,她只希望那真的是如此。她尷尬地轉開頭,然後說:「毛毯讓你蓋,不用再拿給我。」

    他開始抗議,但她舉起手。「小豬可以讓我取暖。」

    他不發一語。

    「要是你不同意,我就不睡。」她用極度的固執說。

    他露出微笑。

    她可以看見他雪白的牙齒。

    「好吧。」他轉身,走向大房間,然後停下來,又轉回頭。

    她屏住呼吸。

    「晚安,黛琳。」

    她吐出一口氣,並微笑。「晚安,英格蘭佬。」

    第十一章

    「起來,英格蘭佬!」

    洛傑很快地爬了起來,將她的那只寵物豬嚇得逃走,它唧唧哼哼地發著牢騷,匆匆跑過房間。洛傑將頭髮從眼前撥開,抬頭看到黛琳的微笑。用這抹微笑作為一天的開始,是不錯的方式。

    他用一隻手肘支撐著身體,自得地欣賞著她,從眼睛——其中之一還帶著一點淡黃色的瘀痕,但已經不再浮腫了——到她沒穿鞋的腳踝。

    她就在不到一臂之遙,雙手插在腰上,用她那種驕橫的姿態站立著,一隻光腳不耐地拍打著地板。「你就要把一整天當中最好的時間都睡掉了。告訴我,英格蘭佬,勇猛的戰士們都是在下午才打仗的嗎?或者騎士們只在特定的時間裡,才為豐饒的土地和美麗的淑女拋頭顱、灑熱血?比如說吃完大約十道菜以後?」

    「你這傢伙一大早就這麼無禮。」他埋怨著,兩手互握著,然後越過頭頂伸直,很快地看了外面一眼。

    地面被昨晚大部分的時間下著的秋雨打濕了,但現在雨已經止歇。陽光剛剛透過雲層,天空還染著粉紅和青藍的黎明色彩。他皺起眉頭,放鬆手,看向她。「天亮多久了?」

    「沒多久。」她仍然站在原地等著。

    他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打了個呵欠。

    她走離幾步,背向他,從木桶裡舀了一些東西到木杯裡,然後轉回身。「喏,」她遞出杯子。「喝吧。」

    他接過杯子,低頭看著裡面的清澈液體。「這是什麼?」

    「雨水。」

    他嗅了嗅,聞起來像是水。

    「我告訴過你,我不是為了毒死你才救你的。」

    「也許不是,可是上次你餵我喝的東西讓我昏迷不醒。」

    「沒錯,」她臉上的微笑說明她贏得了那場勝利,並對此感到驕傲。「那時候,我認為你昏迷比較好,但是我今天有個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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