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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她不發一語,但他可以從她臉部試圖隱藏,但仍顯露的緊繃,看出她早已明白。

    「麥威伯爵是和國王去突尼斯時得到這匹馬,那是他救了一位回教酋長的報酬。」他頓了一下,湯匙停在嘴邊。「真希望我是救了那個酋長的人。我第一次看到那匹馬時,從未垂涎過任何東西的我,就非常想要它。」他的嘴巴動了動,然後吞了一口口水。

    「麥威也知道。我已經纏了他兩年,」他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就在我差點說服他的時候,你把它偷走了。」

    「我沒有偷馬兒!」

    「你沒有偷?」不需要多高的智慧,就可以知道他並不相信她。他的表情和聲調都這麼表示著。

    「沒有。」她堅定地搖著頭。

    「我幾乎逮到你的那一次,你正非常迅速地騎離葛萊摩。」

    「我真的沒有偷它。但我那天的確是騎著它離開的;一個單身女子,碰到一名全副武裝、追趕自己的武士,後面還有一大群手下。」她抬高下巴看著他。「真對不起,我那時候沒有乖乖待在原地。」

    對一個稍早之前還很怕他的人而言,她現在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雖然她很可能應該要怕。她只是直截了當地看著他,心裡想到什麼就說。對於這種情況,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感覺,雖然他也許應該很生氣。

    她朝沉默的他瞇起眼睛,刻意地補充道:「真是遺憾,英格蘭佬,那條河擋住了你的路。」

    當時她逃脫了,現在又將那次的失敗當面丟了回來——不智的舉動。他知道自己該採取一些行動,讓她知道他並不覺得這很好笑。

    但他真的覺得很好笑。他發現自己很喜歡她的大膽,以及她面對他時那自以為是的蠻橫。對一個身經百戰的男人而言,跌倒在河裡,被鎧甲的重量壓得動彈不得,並眼睜睜地看著目標物逃脫,並不是很美好的回憶。但他想像從她的眼裡看來,一定是很好笑。「我像石頭一樣直沉下去,差點就淹死了。」

    「真的嗎?」她聽起來一點悔意也沒有。

    「嗯,在追趕一個偷馬賊的時候。」

    「我沒有偷馬兒。」

    「我猜它就像王后的寵物狗一樣,自己從葛萊摩跟著你回到你家。」

    「這比你的想像還要接近事實。」

    洛傑不相信。不像貓狗,或是那隻老是繞著她打轉的豬,馬匹並不是寵物。他等她自己將事實托出,但那個頑固的女人似乎到米迦勒節之前,都不打算開口似的。「告訴我那匹阿拉伯馬怎麼跟著你回家。」

    她深深吸一口氣,在板凳上搖來搖去,似乎打算開始說一個像聖經一樣長的故事,然後雙手抱在胸前,瞪著他。「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天!她傲慢頑固得不像話。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任何事。」

    「對,你沒有,反正我知道你就是偷了馬。」

    她歎口氣。「這八成就是你們英格蘭佬說的滑稽問答遊戲。」

    「不對,這叫做威爾斯頑固。」

    她發出一個小小的笑聲,告訴他她不認為頑固是一種民族特性,然後深吸一口氣,開始說道:「我見到馬兒的時候,它正在河邊喝水。」

    「哪一條河?」

    「尼斯河。」

    尼斯河位在康洛斯堡外面的森林好幾哩。他仔細地看著她的臉,尋找說謊的跡象,但她的眼裡和五官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狡詐。她不是騙子,說謊時會很容易結巴。他對其中的可能性考慮了一會兒;那並非不可能,那匹阿拉伯馬是有可能會跑到尼斯河那麼遠的地方去。

    「我站在對岸看著它,真的很喜歡它,因為我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動物。它抬了一下頭,然後腿似乎失去力氣,跌倒在河岸上。」她回視他。「像是有人從後面打中它。」

    她低頭瞪著桌面,無意識地玩弄著上面的一根木刺,聲音變得嚴肅,而且像他一樣地安靜。「我游過一整條河到它身邊。」

    她的下巴抬高,眼睛因心疼而充滿淚水。「有兩枝箭插在馬兒的脖子上。」

    洛傑的呼吸此刻凍結在胸口,她的故事突然間變得異常真實。

    「英格蘭人的箭?」

    「不是,威爾斯人的。」她平靜地承認。「但馬兒身上蓋著一塊染成黑色的布,上面有胡桃的香味,是用來遮住它鼻子和腳上的白斑。我拔出那兩枝箭,並用河水清理馬兒的傷口。當我看見那些白色的斑紋顯露出來時,就知道有人曾經試圖要掩飾它們。除非馬兒是被偷的,否則沒有理由要將這些斑紋藏起來。」

    洛傑對那天記憶猶新。「它不是被偷了。麥威伯爵的未婚妻、可琳小姐不遵守他的命令,騎這匹馬逃出康洛斯堡。她當時喬裝成別人,因此必然也會試圖改變馬匹的外表。要是被認出來,麥威的手下是不會讓他們出城的。」

    她咬咬下唇,不發一語,但他可以看見她的腦袋正在運轉。

    「麥威只知道他的末婚妻騎著馬,走出了守衛嚴密的城牆。離開他的保護,只因為他禁止她出去。」

    「誰叫他要將她鎖在城中,不許外出。」

    「不是。」他生氣地看著她,然後簡單地說:「他只告訴她不許離開,因為當時附近有叛亂的威爾斯人攻擊。」

    「攻擊會發生,是因為你們英格蘭佬來到這裡,在不屬於你們的土地上建築城堡。」

    「土地屬於國王的。」他提醒她。「但這與話題無關,因為森林並不安全。」

    「我不喜歡有人告訴我,不能再進入我的森林。」

    也許他該走出去,用頭撞屋子的牆壁,那總比繼續進行這段對話容易且輕鬆得多。

    他用拉丁文和阿拉伯話算著數,然後等她再次看著自己,再久久地看著她,嚴肅地說:「可琳小姐是個好人,但她很固執,不喜歡人家命令她該做些什麼,不該做什麼。大部分女性都有一樣的缺點。」

    她慢慢皺起眉頭,張開嘴想說話。

    「她一進入樹林,」他迅速地接話。「就被盜匪攻擊了。她非常幸運,因為我們同時抵達了康洛斯堡,麥威跟著她之後出城,應付了那些盜賊,但那時候可琳小姐的肩膀已經中了一枝箭。」

    很好,現在她不再一副想說話的樣子了,表示她至少還有一點智力。他低下頭,發現碗又空了。她正看著他,所以他拿起碗。「我還很餓。」

    她站起來,眼睛上下打量著他。「你把那些都塞到哪裡去了?」

    「我很高,你自己也說過的。」

    她搖搖頭,走回鍋子。

    他將手掌放到桌上,挺直肩膀。「兩碗燉菜只夠填滿到我膝蓋的地方。」他自豪地告訴她。

    她嘀咕著一些關於塞住他的嘴的話,一邊用雙手抓住圍裙,用來拿起鍋子的大把手。

    在他知道她打算做什麼之前,她從火堆上的鐵架抓起鍋子,然後用力拉著那個搖晃的黑色鐵鍋到他身邊。她用力將它晃上桌子,發出一個了亮的「咚」聲。

    她拉下圍裙,往後站。「吃吧!」她拿起他的湯匙插到鍋裡,用她那種特有的得意姿勢:偏著頭,雙手插腰。「這些應該夠填到你的耳朵了吧,英格蘭佬。」

    當他不停地吃、吃、吃的時候,黛琳走了出去,迅速趕到河邊,胸口抱著一套乾淨的衣物。她跑過石橋,順著河岸來到下游一個隱密的地方,這裡的水流變寬,形成一個用來洗澡的小水池。她脫下衣服,眼睛盯著從小屋東邊窗戶透出來的微弱燈火。算算他吃完那一鍋所需要的時間,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從從容容地洗個澡。

    她見過唯一會吃這麼多的人是狄修士,那個胖修士可以一口氣吃完五道菜,彷彿那是他的最後的晚餐。他也是外婆最喜歡消遣的人,那個穿著棕色袍子的神職人員非常迷信,每當老萊蒂接近的時候,都會在胸口畫十字,並且喃喃地祈禱。萊蒂愛死它了,最喜歡拿他的恐懼和迷信找樂子,像是朝他眨眼睛。彷彿用眼睛就可以詛咒似的,編造一些他聽不懂的威爾斯咒語,還有像蝙蝠翅膀一樣張開斗篷。

    外婆說她唯一更喜歡捉弄的,是一個英俊自大的騎士,他和全英格蘭宮廷的已婚女士都有一手。老萊蒂說過一個誇張的故事,關於她怎樣惡作劇地偷走他的衣服,讓他像嬰兒一樣光溜溜地走回康洛斯堡。

    黛琳輕輕地顫抖,不是因為冷——現在白天陽光的溫暖尚未退去——而是因為那個英格蘭佬說的關於馬兒的事。她帶走了麥威爵爺的阿拉伯馬,要是她早些知道,當馬兒一康復,她就會將它歸還。

    她一邊歎氣,一邊走到水溫極低的水池中央。現在是夏末,水位的高度無法蓋住她的全身。黛琳坐到水中,看著遠方,心似乎也沉到了水底。

    她不想把馬兒還回去。她愛它,它幾乎就像她的家人。但麥威伯爵這幾年對她外婆一直很好,老萊蒂也這麼說,但她從未暗示或是說過任何關於馬兒是來自康洛斯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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