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但黛琳很瞭解老萊蒂。外婆在必要時會狡詐地保持沉默;也或許她不知道或沒認出馬兒。萊蒂知道黛琳有多愛它,她曾幫助黛琳照顧過它,因此她應該不知道它和麥威伯爵有關。
她輕輕吹著口哨,過了一會兒,馬兒昂首闊步地來到河岸的轉角,跟著她走進水裡,喝了一口水,然後用漂亮的眼睛看著她。她伸出手,摸摸它的鼻子,然後用手包住。「你真是一個漂亮的好孩子,馬兒,你是屬於我的,對不對?」
她親吻它的鼻子,而它直直地站著,每當她對它輕聲細語時,它便那樣。它就像她的孩子,一個高大、有著長長的腿的孩子,體型幾乎有自己的四倍大,但她並不在乎。
它搖搖頭,嬉鬧著朝她濺水花。她輕笑著,朝它潑回去,但它很快就厭倦這個遊戲,走回溪岸,開始撥開地面,找尋好吃的青草,完全不知道黛琳心中所感到的罪惡。
她往回躺,將頭髮浸到水面下,感覺到全身放鬆,水面下的手臂、腿和脖子都變得柔軟,而浮出水面的手和腳掌就像蒲公英種籽一樣輕飄飄地浮在水面。
但在一個心跳的瞬間,她聽到了一個聲音,張開眼睛,看著對岸靠近石橋的地方。
一個巨大的黑影靠近她。
她開始發抖。
水花四濺,他的體重讓她往小溪底部直沉下去,並將她壓抵著河床上的石頭。
她踢著、扭動身體,從嘴裡冒出的空氣變成珍貴的氣泡往上冒。她的雙手亂揮,掙扎著,然後伸進兩人之間,盡全力推開他。
他呻吟著失去重心。她接著嘗試讓自己恢復自由。
她迅速地坐倒在淺水之中,頭衝出水面,喘息、咳嗽著吐出水,然後往後仰,雙手放在充滿石頭的溪床上作為支撐,一邊瞪著他。
他就坐在身邊,眼白睜大,顯得非常無辜,好像剛才並沒有試圖淹死她。趁他尚未知道她的打算,她將雙腳放在他潮濕且毛髮茂密的胸口,用全力踢了下去。
第九章
小豬坐倒在地,訝異地發出埋怨的聲音,然後朝她露出寂寞的眼神,在水裡搖擺的臀部和扭動的耳朵,顯示了想要玩耍的念頭。
「你差點把我淹死!」她用張開的手掌朝它的臉潑水,它很喜歡這樣。
「笨小豬。」她嘀咕著,然後開始陪它玩,一邊濺起水花,一邊嘲笑它狼狽的模樣。它噴著鼻息、咕嚕咕嚕地叫著,最後終於感到厭倦,唧唧哼哼地往岸邊靠近。
她再次歎口氣,在水中翻轉身體,腹部朝下漂浮,雙手往外伸直,假裝自己是只滑過水面的鳥兒。
不久,她的皮膚開始起雞皮疙瘩,好像碰到冷風。但這時候並沒有風,她跪倒在水池底,坐在後腳跟上,抬頭往上看。
一個熟悉的高大黑影倚著枴杖,站在橋的附近。這一整晚,每當他看著她時,她的手心總會開始潮濕,心跳也跟著加速。她無法理解,它就是這麼發生了。他沒有說錯話,或是其他會讓她有這種感覺的話;但她所在意的,並不是他所說的,而是他沒有說出口的。
她沒有移動,只是跪在水池中,水面拍打著她肋骨的部分。「我以為你還在吃東西。」
「我吃完了。」他粗嘎的低語劃過夜晚的寧靜,聽起來粗獷而神秘,因為她只能聽到聲音,看不見他的表情。
她安靜了下來,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她等著他離開,接著用手舀起水,潑在肩膀上,感覺到一股與氣溫無關的涼意,低下頭,驚訝地發現到乳房的尖端突然變得緊繃而堅挺。
她並不冷,於是本能地碰碰它們,並聽到他抽氣的聲音。她慶幸黑暗讓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但就在她這麼想的同時,月亮攀上了最高的樹梢。她的眼睛不曾稍離他的身影,她坐在原地,敏銳地感覺著自己每一個呼吸,察覺到一股類似蜜蜂群飛翔時會發出的嗡嗡聲穿過體內,並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知道沉默可以多麼嘈雜。
「我在洗澡。」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做出回答。「嗯,你,還有其他這幾隻動物。」
「小豬喜歡玩水。」她虛弱地說。
當這個英格蘭佬像剛才一樣,停頓一下才說話,或是閉嘴保持沉默的時候,她往往猜測這究竟是因為他的聲音,抑或是他真的無話可說。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靠一個粗嘎微弱的聲音,她根本無法瞭解到總是隱藏在話語背後的真正感覺。
但她確實可以感覺到他在看她。她總是可以感覺到他什麼時候在看她:當他站在那棵老榆木底下、當他走過房間、或當朦朧的秋月半露出臉,慢慢升到空中,而他站在橋邊時。
她在等他離開,不過他顯然並不打算離開。
他隨意地靠在枴杖上,將上衣拉過頭頂。
「你在幹什麼?」
「跟你做一樣的事。」他低沉的聲音讓她必須很仔細聽,才能確定他的意思。
他將上衣丟進水池。「我再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味道了,你的豬聞起來還比我香。」
「小豬很乾淨,因為它太喜歡水了。」她轉過身,正好小豬爬上岸,慢慢跟著馬兒走開。背叛者。
她稍微將身體扳直,往後移,靠在另一側的岸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他們之間感覺像是一點距離也沒有似的。
正在轉圓的月亮選擇在這時候從樹梢後面出現。灑落的月光只照亮了他一半的身影,看來像是只上半臉妝的小丑。
但這個男人的一半已經足夠了。她感覺到下腹部一陣銳利的痛楚,彷彿被一條繩子緊綁住,而這條繩子的另一端正繫在乳房堅硬的頂端。她的手滑下腹部,伸到水面下平放著,感覺自己像是個住在陌生軀體裡的靈魂。
她稍微調整姿勢,往下看,然後再抬起頭,像是第一次見面一樣地瞪著他。他袒露的胸膛上佈滿毛髮,和她雙腿之間的毛髮一樣濃密。
由他發燒期間幫他洗澡的經驗中,她很清楚那些胸毛是紅色的。在他的鼠蹊部位和四肢也都有相同顏色的毛髮,像是狐狸在夏天長出來的豐潤毛色。
她感到不安而焦躁,雙手舉高到河岸,伸進岸邊的濕草叢中。月亮似乎變得更亮了,而她看著他的手伸向褲帶。
然後最奇怪的事發生了:她完全忘了呼吸。
他用一種難以理解的表情看著她,而她的心跳,開始像每當靠近他時、就會發生的那種傻氣方式抽痛著。她原先以為心跳加速是因為恐懼,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她知道自己並不怕他。
當她終於恢復呼吸時,才發現到自己的呼吸變得短而急,跟辛苦地跑完很長的距離以後的情形一樣,一次要吸進兩、三口少量的空氣。
但是為著種種奇怪的理由、為著所感覺到的一切,這時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將視線自他的身上轉離。她不瞭解其中的原因,但也並不在乎,因為某種比她的理智和思考更強而有力的東西,讓她不得不盯著他瞧。
她見過他一絲不掛的模樣,幫他擦拭過身體,還幫助過他如廁:她曾經將那個男人的根部握在手中。
但那不一樣。那時候她並不曾這樣心亂如麻地想著這個男人,心不會跳得像是蜂鳥的翅膀,血液裡也不會奔騰著警覺。她只是做必須做的事,機械式地幫助這個瀕臨死亡的男人。他只是她必須救助的對象,一個不知名、也不曾說過話的對象。
他靠著枴杖。將受傷的腳由褲子拉出來,再將另一腳抽開,將褲子丟進水中。她看著它變濕,跟上衣一樣沉入水中,輕輕地在身邊漂著。對於眼前的一切,她是以一種遙遠而不確實的方式,感覺它們的發生,像是在石圈中會有的那種神智恍惚現象。
他現在站在她的眼前,高大的身影在陰暗昏黃的月光中,身上只纏著腰布,充滿了生命力。她非常清楚他是誰,還有他是多麼巨大。
蠢女孩……他並沒有那些遠方森林裡,有著重重黑影的樹木來得高大,也沒有森林深處的那棵老橡木巨大。
但無論如何,他現在感覺起來比那些都巨大。也許因為他是人類,而不是一些只在她想像中才具有面孔的樹木。
她可以感覺到他正看著自己,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因為夜是如此地寧靜。
連蟋蟀的歌聲都不見了,彷彿也遺棄了她。水面平靜,空氣中沒有一點風,樹梢沒有婆娑作響,草地也沒有葉片滾動的聲音。聽不見蚊子和蛾拍動翅膀的聲音,貓頭鷹也不在高高的樹枝上呼嚕著,更沒有夜鶯飛掠過一棵棵樹,在半滿的月下唱著歌。
在這片寧靜中應該一點聲音也沒有,但有一種超越聲音的東西,一種讓她感覺緊張而期待,似乎整個世界突然間都停止了呼吸。
他滑進幾乎不到腰間的水裡,將枴杖留在岸邊,舉起手,潛進水中,順著一條平滑的線,然後到她面前才浮出水面。他坐在水底,兩腿在她的身側伸直,頭髮因潮濕而整齊地順著臉龐撥到後面,水滴滑下他的鼻子和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