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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像是她不知道它會搖晃似的。他以為她那麼笨嗎?很早以前她就學會要怎麼在上面取得平衡了,這也是唯一她能碰到高處的架子和屋樑的辦法。「我得用凳子才能把這根線綁到那裡。」她指向綁捕蠅繩的地方。

    那是屋樑上的一根小釘子。要是他認為她現在站在板凳上很危險,他應該瞧瞧那天她試著釘這根釘子的情形。她跌下來兩次,好幾天都要跛著腳走路。

    她看到他困窘的表情。「我要把這根繩子綁到那上面。」她又解釋一次,一邊揮舞著那根沾滿蜂蜜的線。

    他瞪著屋樑上的釘子,然後眼睛轉回她的臉,搖搖頭。

    「我告訴過你,這根線是為蒼蠅綁的。」她重複一次,當他蹣跚著靠近時,試著不讓自己逃走。他停在距離自己不到一臂之遙的地方,瞪著她,彷彿她應該要讀懂他的思緒一樣。

    「蒼蠅和蚊子會飛到線上,然後黏住,」她簡單地解釋道。「然後我會帶它們到戶外放生。」

    他先是盯著她不放,然後微笑,事實上,是露齒笑了起來。

    現在他只要用一根老鷹的羽毛就可以把她撂倒。她的驚訝必定顯露在臉上,因為他開始大笑。

    笑聲混濁而厚重,彷彿他是在水面下笑似的。地似乎和她一樣對從喉嚨發出的怪異聲音感到相同的訝異。他靜了下來,舉起手摸摸脖子,似乎這才想起剛剛發生了什麼。

    他們倆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他摸著脖子上的紅色勒痕,而她則是瞪著它。

    她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改變,每樣東西都是熟悉的:所在的小屋、土牆、金雀花和石楠編成的屋頂。這裡是黛琳唯一知道的,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而它仍然和以前一樣。同樣的鴿子和麻雀在窗邊啁啾著,蒼蠅依然在頭頂的蜂蜜線附近嗡嗡地飛著。

    但一陣柔和的風吹起,讓外面的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響,然後穿過打開的窗子,輕撫過她的頭髮,讓她的嘴巴變的乾澀。她可以品嚐、聞到秋天的氣息,乾燥的空氣代表季節轉換的奇異香味,但空氣裡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不只是季節在改變,現在還有其他改變正在進行,此刻就在她身上。

    大部分的情形,她都一直要到事後,才會發現一切已經有所不同。她會突然抬起頭,看到事物已然全非。

    但有時候,像是現在,當她只是希望盡力過好自己的生活,勉強在這個不容易保持沉靜的世界裡,維持一種安靜的存在時,就會有一些事情發生。一些她無法確切描述、掌握或控制的事,然而她可以確確實實地看到這些改變的發生。

    她知道自己仍然對此無能為力,因為命運有它自己的意志,而只有笨蛋才會抵抗日月運行的法則、自然、宿命和上帝的安排。但她知道,非常清楚自己的生命將從此不再一樣。

    而她知道:現在就是這些時刻的其中之一。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種莫名的情緒懸宕在兩人之間。他的手依然摸著喉嚨,幾乎像是不敢放開。

    一個騎士會害怕?愚蠢的想法,但她確實可以看見他的恐懼,充滿在他的眼中。突然間,它就在空氣中,在彼此之間繃緊,那尖銳、明顯的恐懼。

    她看過許多受傷的動物,很清楚恐懼是什麼樣子。她伸出手,碰碰眼睛附近的疤痕。恐懼是她居住在森林裡的原因,躲開人們毫無理由便做出殘酷行為的世界。

    在這個人所遭遇過的一切——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一名騎士——她知道他有足夠的理由和她一樣害怕,和那只被截斷後腳、留在森林邊緣的陷阱中的兔子一樣害怕。

    「我很遺憾。」她說道,將手從臉上放下,雖然明知道不可能,還是希望她剛剛說的話可以安慰他。

    他點點頭,用溫和的眼神伸出手,掌心朝上。

    她瞪著它,皺起眉頭。「你要什麼?」

    「線。」他清晰地低聲說出那些話。「線給我。」

    洛傑看著她張大嘴巴,倒抽一口氣。她搖搖頭,以為剛剛自己幻想聽到他說話,然後朝他皺起眉頭。

    「你可以說話了。」

    「用很小的聲音。」他繼續將手伸直,等她把繩子遞給他。

    她的視線從他的臉往下滑,瞪著他的手,然後開始將線遞給他,但當他的手靠近她時,她攸地將手收回。

    「我不會用那個將你勒死的。」

    她的下巴防衛地抬高。「當然,我也沒想過你會這麼做。」她輕易地將線遞給他。

    他們倆都很清楚她剛剛到底在想什麼,但他瞭解自尊,也決定尊重她。

    「會痛嗎?」

    「什麼?」

    「說話,喉嚨會痛嗎?」

    「不會。」他輕而易舉地舉高手,把她的捕蠅繩綁在頭上矮梁的釘子上。

    那隻豬走了進來,鼻子朝地,聞著地面,然後走向她,在裙邊噴著鼻息。

    「出去,小豬!」她朝那個東西搖搖裙子。「這裡沒東西給你吃。」

    那隻豬抬起頭,彷彿真的知道她在說什麼,然後轉過身,低下頭。

    「我說出去。」她指向打開的門。

    那隻豬抬起眼睛,發出像是抗議的鼻息聲,一邊慢慢地踱步出去,但不久便停在門邊,用傻氣的悲傷眼睛回頭望。

    她朝那隻豬搖搖手指,而它終於放棄,消失在門口。她是個奇怪的小東西,獨居在森林中,只和有如她的孩子的動物為伴。

    她跟著他移動,但他注意到:她仍然在兩人之間保持著一條手臂的距離,並且機警地看著他。

    「我希望我可以碰到這些屋樑,」她聲音中的敬畏讓他低下頭。她歎口氣,像是他妹妹說到她們的夢想或希望時會做的那樣。「我一直希望能長高,跟古代女戰士一樣高。」

    「那樣你就可以穿上鎖子甲,並且……」他停下來,潤潤喉嚨,然後補充道:「揮舞長劍?」

    「不,我不希望傷害任何東西。」

    他想要提醒她曾經朝他揮舞過乾草叉,但又決定不要。這牽扯到邏輯問題,而他有妹妹,很清楚這種狀況。何況,這個用乾草叉威脅他,卻不願意傷害一隻蒼蠅的女人沒有任何常理可以解釋。

    「那我就可以不用踏在一堆石頭上,就可以摘到長在最高處的果子。我不知道摔進樹叢裡多少次了,只因為我想摘那些最肥美的果子,你知道,最靠近太陽的水果長得最好。」

    他發現自己在想像她,這個嬌小、揮舞著乾草叉、虛張聲勢又心地善良的女人摔進樹叢的情景。

    「要是我很高,就會有夠長的手臂可以梳頭髮,不用把頭髮扭過來。」她抓起一把令人讚歎的頭髮,將頂端拿到眼前,瞪著它,然後又放掉,看著東邊的牆壁。「我也可以碰到那邊最高的架子。」她轉過身,「也可以更快爬到馬兒背上。」

    就他的記憶所及,她爬上那匹阿拉伯馬的速度已經夠快了。「你的身高剛好是女性該有的高度。」

    「你說得倒容易,你這麼高。」

    「我是男人。」

    她看著他皺眉。「什麼法律規定女人應該比較矮?」

    「規定男人應該比較高的那一條。」

    她的眼中不再充滿渴望,奮戰的精神又回來了。她抬起下巴。「那為什麼男人應該比較高?」

    「好保護女人,男人無法保護一個女巨人。」

    她將手插在腰上,發出一個很可能是輕蔑的聲音。「她可以保護自己。」、

    「如果既沒有女人,又沒有土地,那我們騎士要為何而戰?」

    「你們可以保有你們的土地。」

    「是沒錯,但我們覺得為了女人肝腦塗地有意思的多。」他的聲音到最後變得破碎,而雖然粗啞,但幾乎正常了。

    接下來是一片沉寂,他可以感覺到她正看著他,用眼睛打量著他。

    「你在開玩笑,英格蘭佬。」她似乎吃了一驚,彷彿剛剛才領悟到他一直在戲弄她。然後她微笑了起來,那個微笑讓她的臉頰變得溫暖,呈現粉紅色。

    他像是肚子被揍了一拳:那張嘴,老天,她有著多麼美的微笑呀。他凍結在原地。要是他的聲音沒有啞掉,現在也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瞪著她,讓她的微笑消失,變得非常不自在。她伸出手,摸摸青腫的眼睛,試著隱藏身體的一陣顫抖。

    他指向自己的眼睛。「怎麼弄的?」

    「你生病的時候,發著高燒,不停地翻來覆去,我來不及偏過頭。」

    「我打到你?」

    「嗯。」

    她的眼睛非常地腫,瘀血轉成像他鎧甲上徽章底色那樣的藍。「對不起。」

    她聳聳肩,彷彿一點也不痛——那是不可能的——當他繼續瞪著她,不發一語時,她抬起頭看著他。「所以我才把你綁起來。」

    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卑微,伸出手,溫柔地碰觸一邊青色的瘀痕。「我從未對女人出過手。」

    「從來沒有?」

    他搖搖頭。「從來沒有,難怪你會用那根乾草叉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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