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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國王必須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拓賓的聲調冷漠而簡潔,暗示他不接受任何異議。然後他下馬,顯然很不喜歡跟一群人在一起枯等,並從人群中穿過,他的身高和態度讓人群有如被摩西分開的紅海一般,讓出一條路來。

    裴恩挫折地磨著牙,試著跟上他,將坐騎、手下和帶他們來到主堡的護衛留在後面。

    拓賓一次跨兩階,來到門口,推開門走進去,藍色的披風飛揚著,西班牙皮靴踏在入口大廳的石地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裴恩跑上門前的階梯,閃身側進巨大的門扉裡,迅速跟上拓賓和一個嘮叨著要意志堅決的拓賓爵士聽自己說話的皇宮侍僕。

    「現在別吵!」拓賓咆哮著,不理會那個人的懇求,穿過城堡,走向這處夏宮中的國王私人居所。「我有急事要找國王。」

    「可是,爵爺……」當拓賓快步走到國王的房間時,那名僕人用一股突如其來的精力,衝到他面前,試圖擋住路。

    裴恩的大手搭上拓賓的肩膀。他停住,轉過身,表情充滿憤怒。

    「也許我們該聽聽這傢伙的話,拓賓。」裴恩朝兩名站在房門口的彪形大漢點點頭。兩名守護身上的武器並不大,但絕對致命:一支弩和一把出鞘的劍。「拜託,老弟,聽著!」他急促地低語。「在你害我們兩個人頭落地之前,先聽他怎麼說!」

    「國王出去打獵了,騎士先生。」那個可憐的僕人喘氣著說,因為跟上兩名騎士跨大和急促的步伐而氣喘不已。他又喘了一口氣,蒼白的手壓在穿著皇家標幟,上下起伏著的胸膛。「他今早在藍諾伯爵和皇家馴鷹師的陪同下離開了,未來兩天都不會回來。」

    拓賓抱怨了些什麼,握緊拳頭,並低聲詛咒。

    裴恩又試了一次。「拜託,拓賓,我們現在去找麥威爵爺吧!」

    「不行,」拓賓頑固地搖頭,嚴厲地看著裴恩。「叫手下去找守衛隊長,要他準備個地方。我們在這裡等國王回來。」

    第六章

    你為何心傷

    孤獨而蒼白地徘徊著的武士呀?

    我在河畔的草原上邂逅了一位少女,

    風華絕代,美若天仙,

    長髮飄逸,蓮步輕移,

    眼中充滿了狂野。

    ——約翰.濟慈「無情的美麗少女」

    言語不肯從他的喉嚨裡出來。

    洛傑躺在枕頭上,想要找回失去的聲音。要是他開口太快,出來的聲音會扭曲而低沉,像是撞上岩石的水花所發出的聲音;但如果他慢慢地說,聲音會慢慢地爬出來,破碎而潦草,最後還是不能組成有意義的句子,即使他能感覺到那些字句就在胸口那裡徘徊著,然後又縮了回去。

    他用力在堅硬的地面上槌了一拳,然後因為疼痛而緊閉起眼睛,耳邊澎湃著流竄過全身、幾乎已成為血液之一部分的怒火。

    他,一個不能說話、不能走動、只能跛著腳前進的殘廢,就這樣躺在這間小屋裡。他一向相信自己可以對付任何敵人,因為無論在戰場或是比賽中,他總是這麼做的。他一直有著身為騎士的自信,因為每一個在戰爭中存活的人,在他們的靈魂深處都有這樣堅定的信念:他們是無敵的。

    他不是無敵的。現實迅速而嚴酷地在他眼前展現,苦澀到難以下嚥,它的味道就像是每個有自尊的人都憎惡的那種東西:懦弱。

    因此他躺在那裡好一會兒,信心動搖著,心中充滿著自我厭惡和自憐。被擊敗的感覺從他自尊內部的裂縫開始滋長,迅速地吞噬掉整顆心和腦,然後鑽出表皮,讓他因恥辱及憤怒而顫抖,眼睛羞愧地發熱,恍如將全身的力量都被抽乾了。

    像他這種男人不應該有任何感覺的。驕傲而強壯、驍勇善戰;這才是男人。

    然後她走進屋子,任何時候都不會比此刻更糟了。

    「早安,英格蘭佬。」她用完好的眼睛看著他,一手插著腰,驕傲地站著。「你果然還是躺在這裡。」

    他不為所動,只是看著她,明亮的聲音充滿生氣,而不久之前他還感覺到陰暗情緒卻還籠罩在自己身上。那隻豬跟在她的腳跟後噴著鼻息,她用手上拿的木棒將它揮開。

    「我帶了這個給你。」她遞出木棒。

    他這才注意到那並不是那根乾草叉。那看起來像是一根長而堅固的榆木樹枝,頂端有一個v字形的分岔。

    「這是枴杖。」她解釋道,彷彿他沒有半點腦筋可以猜到似的。

    「別朝我皺眉頭,一副打算將我放到油鍋裡炸似的,英格蘭佬。你不能說話,所以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說的話。要是你不希望我對你解釋我的行為和想法,就點點頭、舉起手,或者做點類似的動作,讓我知道你瞭解了。」

    她是個大膽又多話的小女巫,因為她現在沒有那根乾草叉可以為自己壯膽。心裡某個邪惡的部分懷疑:要是他跳起來,對她咆哮,她會怎麼做。

    當他沒有接過那根枴杖時,她說:「外面的天氣很暖和,陽光燦爛,你該出來看看。」

    他先是沒有反應,但最後還是搖搖頭。

    她撅起嘴,沉思一會兒,剛剛的勇氣似乎消失了。

    「要是你打算到附近看看,會需要這個的。既然我沒辦法強迫你用,只好把它留在這裡。」她將枴杖斜倚著牆,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厭惡地發現,那似乎是憐憫的目光。然後她轉過身,那隻豬不耐地繞著她的裙邊打轉,跟著她走出門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坐了多久,瞪著拐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折斷它或是使用它。然後他轉過頭,對每樣東西發脾氣。他用背靠著牆,手放在彎起的膝蓋,畏縮了一下,將受傷的腿往外伸直。

    接著他轉過身,審視著那根枴杖。它並不會說話,但他發誓他聽到它不停地對他喊著:懦夫……懦夫……懦夫……

    他罵自己傻瓜,那只是根木棍罷了。

    他試著做些不同的事——用所能想到的最污穢的字句咒罵,但那聽起來卻像是些虛弱的呻吟和哀號。

    靠在牆上的枴杖回瞪著他。當他再也無法忍受時,他爬向那根枴杖。

    一排排甘藍菜種在小屋的西側,這裡它們可以照射到最多的陽光。黛琳蹲下來觀察它們的生長狀況,不久之後,小豬從溪邊跑過來,一路踐踏過她的甘藍菜圃,像個搗蛋鬼一樣唧唧哼哼地叫著。

    「噓!快走開!」她揮開它,然後撿起破碎的葉子,拍拍它踏過的甘藍菜附近的泥土。她的甘藍菜已經成熟了,菜葉像是繞著五月節花柱跳舞的少女手心一樣柔嫩。

    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阻止小豬繼續摧殘她的菜園。她轉過身,看著它。它正坐在菜圃的另一端,兩隻前腳伸直,鼻子靠在上面,眼睛閉著。

    草坪那邊馬兒正咀嚼著青草,背上則臥著雙翅張開的老鷹,彷彿振翅欲飛。然而飛行是它從沒做過的事,這隻老鷹是不飛的。

    她是和受傷的馬兒一起發現那只鷹的,並將它一起帶了回來。從那時起,老鷹便待了下來,很容易就和她其他動物相處融洽,即使是那些原本該是它的獵物。但它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小豬或是馬兒的背上,或是吊在馬兒的鬃毛或是尾巴上;這只怪鳥喜歡吊著晃來晃去。

    她搖搖頭,拔起一個打算拿來煮的肥美甘藍菜放到一邊,然後傾斜水桶,把一些水倒在甘藍菜周圍柔軟的黑色土壤上。既然她已經跪了下來,就爬到附近,拔起一些蕪菁和胡蘿蔔,甩掉上面的泥土,將它們和甘藍菜一起放到柳條籃子裡,裡面已經裝滿了多汁的莓果、葉菜和剛剛摘下的草藥。

    接著她站了起來,彎腰拍拍裙子上的濕泥土印和膝蓋附近的圓形棕色痕跡,再往後搖了一下,將裙子拉起,檢查自己沒穿鞋子的腳。

    腳趾間有一些泥土,足踝附近也是。她放下裙子,用手背撥開一綹掉到臉上的鬈發。手上也沾滿了泥巴,她用短圍裙擦掉,但卻只是讓圍裙上都沾滿了塵土。

    她瞪著骯髒的手心,然後拉一把捲曲的頭髮,聞了一下,並皺皺鼻子。她必須洗頭髮,還有洗澡。小溪很近,而且陽光也夠溫暖。

    她看向小屋的窗戶,仔細傾聽,不知道那個英格蘭佬是不是還躺在那裡。什麼聲音也沒有,因此走了幾步繞過那些肥美的甘藍菜,手心抵著泥土牆上,然後慢慢地偷偷看進小屋裡面。

    他四肢張大躺在地上,而枴杖就倒在旁邊。

    她屏住呼吸。

    他舉高膝蓋,然後抓住枴杖,用它讓自己站起來。

    你做到了!她很快低下頭,害怕自己剛剛不小心發出聲音來。她縮在窗戶底下好一會兒,雙手掩住嘴。她花了幾乎一個早上的時間作那根枴杖.希望能對他有所幫助。

    裡面傳來一個小小的撞擊聲,然後她聽到他的呻吟,便慢慢再次抬起頭.讓眼睛可以從窗台上偷偷看進去。他坐著,用她拒絕因之畏縮的陰沉眼光瞪著倒在一邊的枴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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