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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她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在桌子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圈圈,一邊不專心地看著松鼠蓬鬆、捲曲的尾巴,然後用力歎口氣。「我幫自己弄來一個好大的麻煩。」

    它們看著她,在胖胖的兩頰裡塞進更多的醋栗。她又歎口氣,換手支撐下巴,另一手敲著桌面。

    好像敲桌子就能解決問題似的——一個跟十四塊岩石一樣重的英格蘭騎士所帶來的問題。當這個非常憤怒的英格蘭騎士醒來時,不見得會有多高興。

    他看著她的方式令她緊張,根本不需要說話脅迫;他只要用藍色的眼睛看著她,威脅的言詞就變得多餘了。

    從發現他那一刻起,她只忙著擔心怎麼救活他,壓根兒沒想過當他醒來後,她該怎麼辦。真愚蠢!

    現在他清醒過了,冷酷的眼睛瞪著她,用力和那些繩子掙扎,她才發現究竟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所以她坐在這裡,想著她究竟該怎麼做,能怎麼做。眼前就是那只木碗,裡面裝滿會讓他安眠的冷藥湯。她不能一直這樣無止盡地灌他喝藥。

    或者,她可以?

    「別動英格蘭佬!」

    "|

    洛傑看著那個坐在粗製板凳上的年輕女人,她拿著一根乾草叉,用來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很難相信她就是那個他在巨石圈裡看到的、和雉雞在一起的女人,讓他聯想到馬大拉和露絲的女人。

    該死的偷馬賊。

    她用一雙有著森林色彩的銳利雙眼看著他,其中一隻眼睛瘀青並腫了起來。

    她的頭髮是一種很奇怪的金棕色,仍然狂野、捲曲而豐厚,像是風神曾經想將它們從她的頭上偷走似的,一部分的狂野秀髮落到胸前,垂在板凳上面。她接近二十歲,也許十八歲左右,他不知道。她很年輕,就一個女巫來說,五官也很悅目,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但看起來不可思議地乾淨。骯髒的赤裸腳趾鉤著板凳的橫木,那是她唯一表現出內心緊張的部分。然後他低下頭瞭解了原因。

    繩子不見了,地上的木棒也是。他不再被綁住了。

    她的下巴不馴地揚高,葉綠色的眼睛大膽地、也可能是緊張地瞪著他,因為她看著他的方式好像是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動物,專注地看著它的攻擊者何時做出第一個動作。

    他張開嘴,試著要說話。「嗚哈。」從他嘴裡和喉嚨中發出的低沉呻吟聲,現在聽起來更接近完整的單字。「嗚無……」

    現在他聽起來卻像是被人剪斷了舌頭似的。

    她對這樣的改變,看起來和他一樣地驚訝。她偏著頭,好像這樣就能聽懂他的話。「喉嚨會痛?」

    他搖搖頭,朝那根乾草叉伸出手,慢慢坐起身,已經有人想吊死他了,他不希望還有人想叉死他。

    她跳離板凳,表情十分緊張,將乾草叉戳近他的臉。「我警告你,英格蘭佬,你要是打算傷害我,或是忽然有所動作,我會用這個對付你。」

    英格蘭佬。她說這個字的方式彷彿它很髒,他看著她的武器。她只能算是嬌小的女人,可能不到他的下巴——他被這個凶狠的威爾斯盜賊女巫給剃光了下巴。

    要是他有所不軌,那根小小的乾草叉根本無法保護她。他是愛德華國王麾下的騎士,不是她所捕獲,像淑女豢養白隼、小鳥或是貓咪一樣留在身邊的那些動物。

    但他不認為自己能做出任何迅速及受控制的行動。他感到頭暈,也許是因為藥物或者那一跤,也或者兩者皆是,房間仍然緩慢地移動著,像是圍著該死的五月節花柱一樣繞著圈圈。

    冷汗從頭上和下巴冒出,胃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天……要是胃從如此疼痛的喉嚨裡翻出來,他一定會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撞到頭。」

    他慢慢地看著她,一瞬間,她看起來有兩個頭,幾個鼻子,和模糊的五官。

    「從馬上。」她補充道,似乎在幫他記起一切。

    哈!他可記得那匹馬。被偷的那匹。他朝她皺眉頭。

    她沒有往後退,也沒有往前移。「幸好撞到的是你那顆硬腦袋,英格蘭佬,否則你的傷勢會很嚴重。」

    他朝她皺眉,這個動作讓他的頭和太陽穴附近一陣抽痛,然後畏縮一下,乾澀的嘴裡溜出一聲小小的呻吟。他試著吞嚥,想要感受到的濁重感——脖子上那鞭笞似的灼熱痛苦嘶吼出來。

    他給了她一記應該能煮熟她的眼神。很多人會從這種眼神底下逃開,戰場上的土耳其人就會轉身逃離;要是他用瞪視這個一眼瘀青的威爾斯鬈發女人的方法看他的妹妹,她們就會像母雞一樣,尖叫著去找媽媽。

    但她只是微微地抬起了小下巴,直直地瞪了回去,將乾草叉朝他的臉揮得更靠近。

    要是他相信自己的視力和力量,他會馬上跳起來.抓住那根東西,她揮舞它的方式讓他頭昏腦脹。但他不相信身體會聽從頭腦的命令。

    「你的命是我救的。」

    他看著她,不習慣除了他母親和王后以外,有人這樣大膽而傲慢地向他說話。女人通常急於取悅他。

    但她站在壅塞小屋的地板中間,身上穿著農民的衣服,腳上什麼也沒有,卻驕傲地站著,充滿自信,彷彿她不只是一隻試著攀上獵犬的跳蚤。

    她穿著褐色的長裙和番紅花色的上衣,腰帶上掛著一個柔軟,裝飾著穗帶的紅色皮袋。那個皮袋吸引了他的注意,因為那顯然價值不斐,但和她身上粗糙的衣著格格不入。

    跟那匹阿拉伯馬一樣,他認定那個皮袋也很可能是偷來的,也不喜歡被提醒他欠她人情,這讓他想起了他作為一名騎士和一個男人的失敗。沒有任何一個騎士希望被提醒他不過是血肉之軀,但他脖子上的疤痕卻告訴他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我跟你談個條件,英格蘭佬,」她抬高鼻子說道,彷彿這樣可以讓她變高。「你可以待在這裡直到康復,然後就離開這裡,永遠不許回來。」

    他不發一語。

    「但是,你不許把馬兒帶走。」她補充道。「它屬於我。」

    洛傑知道任何他想做的事,他就會做。

    「我會給你食物,也會把你醫好,但你不可以用帶走馬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她想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馬。

    「不要急著說話,英格蘭佬,你的聲音會慢慢恢復的。」

    說話?他看著她舉起的手。他不需要她來告訴他該怎麼做。他仍想說話,但塞在喉嚨裡的腫塊讓所有發出來的只是一堆噪音。他想要大罵老天,竟不讓他說出想說的話。

    時間和沉默在兩人之間懸宕著,平靜而沉重。

    洛傑挫敗地閉上眼,然後點點頭。

    英格蘭肯特

    微帶暖意的空氣中傳來嘹亮的號角聲,表示有一群騎士正往裡茲的王宮靠近。很快地,馬蹄聲踏過從低矮的英格蘭山區延伸出來、河床滿佈石頭的曲折河流,繞過連接萊恩河的護城湖,來到城堡的入口處。

    城堡守望塔的一角懸掛著一面紅色旗幟,上面畫著三隻昂首闊步的獅子。所有的城牆上站滿了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和持槍的衛士,合上的面罩讓他們看起來像是巨大西洋棋盤上的棋子。

    緊繃的空氣維持了好一會兒,只聽得到城堡裡磨房中碾磨東西的聲音、輕柔的水流聲和遠遠從內城中傳來的吵鬧。

    那群騎士在接近入口時慢下了腳步,然後領頭的騎士勒住韁繩,往上看。

    一個表情嚴肅的守衛縱城垛上探出頭,大叫道:「停下!」

    那名領導者抬起頭,跟在身後的那群人停了下來。

    「說明你的來意!」守衛命令的聲音十分有力,所有在城牆上的人也瞄準了目標:那群騎士。

    位於最前面的騎士沒有舉起屬於自己的旗幟,但他深藍色外套下面的上衣有著雷家的標記,身下的灰色駿馬有著明顯的黑色斑點,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卡羅特伯爵著名的馬廄,而馬上昂貴的鞍具則是由精緻的西班牙皮革和閃亮的白銀所組成的。

    「我是雷拓賓爵士,」騎士大聲說道。「卡羅特伯爵雷伯特之子,葛萊摩伯爵鮑麥威的隨從,以及費洛傑爵士的家臣!」

    當他拉下馬鞍上的一串皮革和金屬製品時,坐騎抬起了前腳,御賜鈴鐺同時發出的聲響也表明了國王的重視。

    「聽著!我有緊急事務要稟告國王!」

    兩聲喇叭聲發出,接著外城的升降閘門像巨獸的嘴一樣緩緩打開。一群穿著三隻守備紅獅圖樣外衣,武裝齊全的皇家守衛從黑暗的城堡內部中騎了出來。

    他們來到這群人的身邊,護送他們穿過入口、第二道閘門,然後經過石橋,通往固若金湯的外堡。

    一行人並排著前進,由雷拓賓爵士和寇裴恩隊長領頭。來到主堡的入口時,一群人停了下來,裴恩轉向拓賓。「我還是覺得應該知會麥威爵爺一聲。他應該要知道洛傑爵士失蹤的事,畢竟他們是最好的朋友。而且麥威爵爺也非常有權勢。他會不計一切找到洛傑爵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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