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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拓賓靜了一會兒,等洛傑上馬。「爵爺?」

    「嗯?」

    「關於伊麗——」

    洛傑舉起手,阻止他說下去。「現在別提這件事,」當馬匹抬起前腳開始前進時,他拉住韁繩。」以後也不許提,我不打算和你或其他任何人討論伊麗的事。留在這裡等其他人。」他策馬走下綠意盎然的丘陵,將拓賓和其他人拋在後面。

    他辛苦地騎過低矮的丘陵,該死的御賜鈴鐺還是讓人咬牙切齒地響鬧著;最後他一邊詛咒,一邊將那串鈴鐺從馬具上扯下來,像扔蘋果核一樣丟到高大的草叢裡。那串價值不斐的財寶將就這樣躺在草叢中,靜待有緣人來發現。

    但洛傑並不在乎它有多值錢。他已經靠自己賺得了一筆財富,而且他的牙齒也終於可以不再因為鈴鐺的聲音而咬得快抽筋。謝天謝地。這陣突然的寧靜,幾乎可以媲美一夜安穩的睡眠——幾乎。

    他伏低身體,讓灰馬加速,和御賜鈴鐺的距離愈來愈遠。要是真正困擾他的事,也能像這樣拋在腦後,他就真的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了!拓賓的確說中了洛傑的心事,也看穿了他的故作姿態,即使他不願意承認。

    伊麗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是洛傑除了母親和妹妹之外,第一個愛上的女人,而且自從十五歲就開始了。當他在十二日節前夕的宴會上第一眼看到美麗的雷伊麗,他就想要她了,而那年他倆也雙雙被選為十二日節的節慶國王和王后。

    選上那塊夾有豆子的蛋糕是因為運氣嗎?他認為,那更像是命運。

    但父親嘲笑他的這個想法,並叫他傻瓜,不准他訂婚。整整兩年的時間,洛傑試過所有的方法,都無法讓費伯爵同意獨子和雷伯特伯爵的女兒訂親。

    雷伊麗跟另一個男人訂婚的那一天起,洛傑便拒絕再跟父親說話。而在她結婚的當天,他也啟程離開英國到法國旅行,因而認識了一位朋友:鮑麥威。

    費桑迪伯爵和洛傑彼此避不見面已經很多年,他只在確定父親不在家時,才會回家探視母親和妹妹。

    因此今天他拚命地騎馬,竭力想甩掉自己心中的惡魔。一人一騎飛也似地衝上山,背後一群隨從也用同樣震耳欲聾的步伐跟隨而來。馬蹄下的大地震動著,宛如戰爭前讓大家為之動搖的戰鼓。

    而這也是讓洛傑覺得親切的聲音。不是鈴鐺所發出的、宮廷小丑翻觔斗的愚蠢叮噹聲,而是象徵著力量與自由的更低沉的撞擊聲。

    他加快速度,差點又滑了下來,因此他夾緊雙腿,壓低足踝,專心於不讓自己自馬鞍跌下。

    這天他穿的是重鎧甲,不但增加了重量,也似乎將必須半站在馬鐙上的腿拉得更低。像是地牢裡的刑具把他往下拖。當他疲倦時,重鎧甲變成了負擔,但全副武裝會更糟,那會累得像是背上掛了一頭公牛。

    重鎧甲之外套著一件象徵費家顏色的外衣:金色的迴旋圖案,下面是被第一個費家人所贏得的騎士紋章分成四等分的一片藍色,紋章的圖案是一隻準備振翅高飛的黑鷹,圖案中間被橫割開來,是私生子的記號。

    第一個費家人是索斯伯爵亞隆的私生子,他靠著自身的機智和劍術贏得了頭銜,並好運到娶了英國國王的妹妹,開始生下合法的男性繼承人,世代的費家人都和皇家有著深厚的關係。

    洛傑很驕傲能穿著代表費家的顏色和紋章,但他將父親的紋章圖案作了修改:迴旋的圖案是顛倒的,這是激進的公開挑釁,用意在宣示他和費桑迪伯爵是不同的個體。

    洛傑的馬匹加快了速度,這時他才發現因為想到父親使得自己的身體因憤怒而繃緊,而可憐的馬兒卻以為他是在催促它加快速度。

    他旋即苦澀地開始嘲笑自己,想到父親竟然還能讓自己有任何感覺,是一件非常諷刺的事。他不想要輕視父親,而是希望自己能不要有任何感覺,但是空氣中的嘲弄笑聲包圍而下,直到風和距離將一切都吞滅,只留下聲音中的苦澀。

    洛傑抬起頭迎向冰冷的空氣,似乎想證明自己並未因為疲倦和理智這些人性化的東西而變得軟弱。

    不戴頭盔在秋日的陽光中馳騁,讓他能保持清醒。

    然而不戴頭盔在無法紀的威爾斯邊境騎乘,同樣也是個危險的舉動,而他父親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所以洛傑要做。

    一個騎馬的人影,像石雕一樣靜立在西邊的地平線上。馬和騎士都沒有動,但穿透白雲的陽光,讓騎士的黑髮和相同顏色的馬鬃閃耀出光芒。

    騎士舉起一隻手遮擋太陽的耀眼光芒,看著費洛傑爵士和他的坐騎馳過威爾斯的山區。當洛傑下山,騎入位於黑山南嶺和布洛肯森林北緣的布洛肯村落時,紅色的頭髮像銅幣一樣閃閃發光。

    你擅自取走不屬於你的東西,費洛傑,現在我要你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我會看著你死。

    但騎士並沒有尾隨他而去,依然只騎著馬停留在這座可以從山腳看到海洋的山頂上。而當洛傑變成一個小小的模糊黑點時,騎士朝天揮拳,然後大笑出聲。

    村裡一群男孩為了消遣,用石頭砸傷了一隻雉雞。當時黛琳外出到農田附近採集草藥,在聽到男孩們的笑聲並看到一塊石頭落下時,她躲到樹叢的後面,深怕那石頭是衝著自己來的。

    然後她看到他們的攻擊目標,便抓起一把枯葉和青苔混合著泥巴抹到頭髮和整個臉上,然後像是被人割斷舌頭似地尖叫,揮舞雙手跳出樹叢。

    那群頑劣的男孩轟然而散,留下側躺在塵土中的雉雞。她將那可憐的東西放到柳條籃裡帶回家,並花了昨天一整個白天和晚上照料它的傷勢。

    現在雉雞躺在小屋溫暖角落裡的馬槽中、用乾草和軟苔做成的床上,長長的尾羽掛在馬槽的尾端,染有森林中一切繽紛色彩的羽毛十分地精巧華麗。

    這些上天賜與、意在保護鳥兒的璀璨羽毛並沒有發揮作用:雉雞的長尾羽看起來十分完美,但它傷痕纍纍的身體則不然。

    她將兩隻手指放在鳥兒胸口蒼白羽毛上的斑駁血漬旁,心跳的速度十分微弱而緩慢,她幾乎可以感覺到生命正隨著每一次心跳在消失中。

    她習慣性將手伸向掛在腰帶後面的那袋石頭尋求幫助,但它並不在那裡。

    她轉過身,環視房間,瞥過每天早上坐在老舊圓桌、像是要來享用大餐的松鼠,瞥過站在角落、大口咀嚼著一捆沼澤金盞草,頭上還有一隻蒼鷹歇息的毛豬,瞥過在窗台上唱著嘹亮歌聲的棕色麻雀和野鴿子。

    她抓起萊蒂外婆送的也是最好的一塊蜜蠟蠟燭,走過一堆柳條籠子,一隻白頭貂從頂端的籠子伸出前腳,淘氣地抓住她的裙擺。

    「住手,」她轉身將裙子從它銳利的爪子裡扯出來。」我現在沒有時間玩。」

    她迅速走過房間,小豬唧唧哼哼跟在她腳後,老鷹則發出叫聲,在豬背上前後搖晃,做出威脅的舉動。「回去吃東西,小豬,我沒有東西陪你:安靜一點,老鷹,你的兄弟雉雞現在需要我。」

    她點燃勉強黏在蠟燭上的燭芯,用手圍著以免燭火熄滅,接著走進一個天花板上低矮的橡樹樑柱傾斜到硬土地上的小房間。

    這裡是她睡覺的地方。一張用橡樹枝粗糙架成的床,上面是用石楠草和野百里香填充成的床墊。

    那個紅色皮袋就在床墊上面,她將袋子綁在腰帶上,一邊匆匆回到馬槽邊,再將癱軟的鳥兒輕輕地抱起。

    她走出小屋,轉身衝過架在溪上的小石橋。冬天的大雨過後,溪水幾乎漲到她的家旁,從窗戶將水桶伸出去,就可以舀起一桶乾淨的清水;用這些清水洗的頭髮一個星期都還閃閃發亮。

    但現在是初秋,小溪也比較窄。她走下橋,踏上一條石頭小徑,然後停下來,發出尖銳的口哨聲。

    過了一會兒,她的馬昂首闊步地穿過樹林,搖著頭,使得長長的黑色鬃毛在風中翻揚著。它走到她面前停下來,像積雪一樣靜靜地站著。她彈了一下手指,讓它跪下來。

    「很好,馬兒。」她爬上馬跨坐,雙手仍抱著垂死的雉雞,接著拉上粗羊毛上衣的磨損邊緣包住鳥兒,安全地放在腿間。

    她抓住坐騎光滑的長鬢毛,身體往前傾,腳跟壓向馬的肚皮。

    他們往山區的方向前進,離開安全的森林深處,走向如同藍色巨人護衛般站在村落上方的巨石圈。

    這天下午稍晚的時候,洛傑騎上通往布洛肯山谷上方山脊的一座陡峭山頭、正上方就是地圖上標明國王所選的那塊高原。

    從他所在山脊基部的絕佳視野,可以想見高原必然可以俯視下面的山谷、早秋的金色農地和東邊蔓延數里的濃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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