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第一章
一二八零年威爾斯邊境
傳說由這裡誕生。
而這是有跡可循的:從高山上往下望,每一座山都有著各式各樣的怪異形狀,有的像是亞瑟王的皇冠,有的像是惡魔巨大的手掌,有的甚至像是上帝的側臉;在鄉間可以看到由石頭圍成的古老圓圈,沒有人知道它們是怎麼出現的,督伊德教徒(譯註:督伊德教為原居於英倫群島的塞爾特人信奉之古老宗教)曾在那裡徘徊,而似乎想將枝椏攀上雲霄的老橡樹底下,相傳就是妖精埋藏財寶的地方。
有時候當狂風從山頂吹落,林木會發出像是歌唱般的聲響,星星由蒼穹直落而下,而人們的生命可能在一夜之間便不知不覺地被改變了。
假如你從那座被稱為帝那山的高山上往下看,沉靜的萊迪村看起來不過像是由蜿蜒小徑串連成的一堆茅草屋頂,偶爾間綴著彩色的點點花園,或是較大的方塊狀農地。
這就是威爾斯。
坐落在那裡的天然小村被丘陵和暗無天日的茂密叢林所包圍,上方則是一座高原,高原上的藍色巨石圈自每個人有記憶起,便已經聳立在這座山谷之中了。
如果迷信的村民們不小心抬起頭,看見一位少女走向那座陰森森的巨石圈,他們會在胸口劃個十字,並喃喃念著所有聖者的名諱,因為相傳那地方正是「野」黛琳施行邪惡巫術的地方。
你知道她能像女巫召喚出月亮一樣,得到治療的力量嗎?沒錯,她辦得到,雖然她宣稱那是石頭的力量,但他們——那些村民們——知道真相:是因為邪惡的力量,跟她一樣的邪惡。
有些村民恐嚇著要朝她扔石頭,他們試圖排除跟自己不同的一切事物。
其他人沒有發出威脅,而是直接把石頭丟出去。
每當這個名叫黛琳的女孩望向出現於溪水或是森林中清澈的池水裡的倒影時,總會看到自己的右眼下方有一個星形的小疤;被銳利的石頭擊中所造成的、深深嵌進肌膚中的疤痕,並不只是一道白色的痕跡而已。
她和森林裡的動物交談,因為動物不會只為了自己高興而傷害他人;只有在為了保護幼畜或者被逼入絕境、生命遭到威脅時,它們才會發動攻擊。
她避開萊迪村,居住在布洛肯森林深處;在那裡,昏暗的夏夜有螢火蟲恣意地飛舞,清風吹過林梢會讓樹木發出哀歎的聲音,而昆蟲的大聲鳴唱,則會把全世界都嚇跑。
隨著時間的流逝,野黛琳變成當地歌謠的一部分。村人們宣稱她會在無月的夜裡潛行,來竊取他們的靈魂;要是麥子比平常更晚成熟,他們會說那是因為她走過這片田野:你知道的,她有像動物一般的蹄,惡魔也是這樣。
這個擁有如此純真靈魂的女孩,只要一眼,就可以明白深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惡意;對他們而言,瞭解她,不如編造故事和散播謠言,那來得容易多了。
一些村裡的小孩曾往冬天的暗夜裡,用恐怖的床邊故事嚇唬更小的孩子:
要是她在滿月時看著你,你就會變成一尊石像;要是在路上遇到她高大的影子,你就會變成一隻小鳥,注定要永遠追逐著太陽;而她邪惡的吻,則會讓你變成一隻蟾蜍。
有時候孩子們會編造殘酷的歌曲,一邊在森林邊緣唱著,一邊丟擲樹枝和石頭。「小心黛琳!」他們會這樣大叫著。「快跑!快跑!跑慢了就會完蛋!」
她是惡魔的孩子!
撒旦的女兒!
但是野黛琳並不是撒旦的女兒,如果是,她就有父親了。
她的母親是安妮,那位督伊德女人萊蒂的女兒,也是一位凡夫俗子無法征服的狂野美女——雖然有很多人嘗試過。有一天,安妮突然失蹤了。
傳說有一名身著黃金甲冑的神秘騎士,騎著一匹尾巴和鬃毛的顏色比冥河的水更黑的白色駿馬,從威爾斯山區一處隱藏的洞穴裡出來。當看到美麗的安妮時,他勒住韁繩繩,馬匹直立了起來,兩隻前腳抗議地在空中踢著,但那名騎士只是彎下腰,並朝她伸出手去。
她鎮定地握住他的手,跟著他一起騎向陰暗的高山裡,過了幾個月後,才獨自懷著身孕回家來。
在黛琳來到這個世上的同一天,她的母親安妮也離開了人世,跟她一起長眠的還有黛琳渴望知道的秘密:她父親的身份。
威爾斯布洛肯要塞
費洛傑爵士(譯註:費FitzAlan,此姓有「庶出」之意,意為Alan亞倫此人的私生子孫。)遵照國王的命令來到威爾斯邊界。這是他今天並不喜歡的一份榮耀,原因是洛傑有一個缺點:他喜歡女人,錯誤的女人,而他昨晚跟其中一位在床上消磨了太久的時間。
今天他有職責:勘察這處由愛德華國王親自選定、將用來建造南威爾斯邊境最新一座城堡的預定地;洛傑同時也被賦予監督工程進度的特別榮耀,而且一旦完工,這座城堡便歸他所有。
但這時候,除了能安撫頭痛的枕頭,他什麼也不想要。
武裝的幾名隨從騎著馬,緊跟在他背後,其中一人舉著象徵他的旗幟。旗子在狂風中一次又一次地發出惱人的聲響,就像在戰爭中斷裂的釘頭錘最後所發出的聲音一樣地巨大。
旗幟拍動的聲音,讓他的眼睛陣陣地抽痛,先前因睡眠不足所導致的頭痛,更因為坐騎的馬具上掛著的長串金色鈴鐺而加劇。持續發出沉悶聲響的鈴鐺,不僅僅是惱人的皇家飾品,實際上還有一項作用:告訴每個長了耳朵的人,他是奉愛德華國王的命令前來。
鈴!鈴!鈴!
大家好!我是費洛傑爵士,我替國王做事。
鈴!鈴!鈴!
愛德華國王想建造另一座邊境城堡!
去死!去死!去死!
洛傑爵士想要換一個頭!
他拉住韁繩,讓馬停下來,身體前傾想摸摸坐騎,卻差點自馬鞍上滑了下去,只得迅速將腿鉤住鞍頭。
他低下頭呻吟著。
我看起來一定像極了王后身邊的侍女。
他將腳放回馬鐙,再次坐好,然後檢視著馬鞍;這時候,卡羅特伯爵剛被封為騎士的兒子,雷拓賓爵士騎近身邊。
洛傑迅速瞥了他一眼。
拓賓習慣性地在說話以前,在鞍座上將身體挺直——這讓洛傑很想揍他一拳——臉上帶著會隨著年齡及經驗而圓融的易怒神情。「你打算將你的每一個隨從撞到這該死的地上,爵爺,或者只是針對我?」
「你?」洛傑大笑,雖然不是故意的,但笑聲很快就中斷了。他坐回不牢靠的鞍座,並將韁繩放到腿上。「我為什麼會想對你做出這種事?」
「伊麗是我姊姊。」
「這是血緣上的偶發不幸,我不會因此而責怪她。」
「老天,你真是一個混蛋!」
「沒錯,」洛傑不以為意地說。「我父親把我訓練得不錯。」他撥弄著韁繩,漫不經心地將一隻手放在鞍頭上,傾身靠近那名黑髮的年輕騎士。「他也教我該怎麼樣應付說話常常不經腦袋的年輕人。另外說到混蛋,拓賓,」他故意加了一句,並當拓賓朝他皺眉時大笑出聲。「我現在關心的是我的屁股(譯註:」混蛋」ass亦可做「臀部」解),必須努力不讓它掉下馬鞍。」
拓賓一臉迷惑,臉上同時混雜著惱怒和困惑的表情。要捉弄小伙子實在太簡單了,要不是洛傑得費心坐穩,會很樂意繼續玩。他調整一下坐姿,喃喃道:「這該死的馬鞍像是塗了鵝油一樣的滑。」
拓賓發出一個嗆到的聲音,突然把頭轉開。
洛傑看了他一會兒。「你覺得這很好玩?」
拓賓依然看著遠方的山,沒有回答他。
「嘿,麥威伯爵是我的朋友,他要我訓練你,所以我們這兩年注定要被困在一起。在這期間,我都是你的領主。」
年輕的騎士轉過身來,傲慢顯然仍多過於智慧:那個白癡還在笑。「是的,爵爺。」
「因此你當然不會笨到想要嘲笑我。」
「不會的,爵爺。」
「那麼,什麼事該死的這麼好笑?」
「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早上阿空才幫你的馬鞍用油去擦亮。」
「嗯。」洛傑點點頭。他得到他要的答案了:阿空是麥威的妻子可琳的小跟班,他是個心地善良的男孩,但也很會製造災難,而且頻率就跟兔子的生產一樣多。
「我敢打賭他真的用了鵝油,」拓賓臉上還是掛著那個傻笑。「你要我回康洛斯堡去教訓他嗎?」
「不用,」洛傑下了馬。「要是我處罰了那個小鬼,可琳夫人和麥威爵爺都不會放過我的。他的出發點一定是好的,只不過有點過了頭。」洛傑看了看地面,抓起一把草,用它開始擦拭馬鞍。
「對,爵爺,他通常都是這樣的。」
「只希望他的好意將來不讓我們其中之一——甚或全部的人——都捲入災難就好了。」洛傑完成了將草和泥土塗抹在自己最好的馬鞍上的工作。」希望這些泥巴有用,否則我很可能會像個醉漢一樣倒在馬路中間。」他拍拍手套。「那真不是一種體面的姿勢,尤其這個騎士正在執行國王的命令。」他騎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