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即使從高原之下的這裡也可以瞭解到這樣的城堡會有什麼優勢,他可以將邊境的狀況一覽無遺。
沒人能否認愛德華國王對防禦工事的計劃瞭若指掌,這位國王的機智一向為人所稱道。
身為王子時,他便在全英國最強的戰士之一——馬賽門的保護下,學習戰略,而愛德華也學得很好;幾年之後,他用所學得的戰略和一些自己的構想,擊敗了反叛父親亨利三世的貴族。
而這些背叛者是由他的老師馬賽門率領的事實,更是對愛德華高超智慧的一大讚美。
洛傑在馬鞍上往後仰,注視著山脊。他聽到拓賓騎近,那個年輕騎士自然會把國王的鈴鐺撿回來:鈴!鈴!鈴!希望那該死的東西把那個傲慢小子的耳朵吵聾。
拓賓來到他身邊勒住韁繩,往上看著同樣的地點,輕輕地吹了聲口哨。
洛傑點點頭。「愛德華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即使從這裡看,已是非常的易守難攻。」他挺直身體,將鈴鐺遞給洛傑。」這個是你掉了的東西。」
他倆都很清楚他沒有掉任何東西。
「把那傻笑從你的俊臉上抹掉。」洛傑用一種應該會熔掉它們的目光,瞪著那串鈴鐺。」留著這串該死的東西,它快把我逼瘋了。」
拓賓微笑著從皮袋中拿出一條羊毛布把鈴鐺綁起來,緊緊捆住讓人幾乎聽不到聲音、才塞進袋子裡。
洛傑舉手示意部隊收近距離,準備爬上陡峭的山脊頂部,然後輕敲馬刺,讓坐騎開始在岩石間慢慢前進。
當山勢變得更加陡峭,跨下的坐騎偶爾會往下滑,從峭壁表面上踏落一些頁岩和泥沙,骯髒的塵霧順勢滾下山。為了保持平衡,他低伏在馬背上,可以看到山脊鋸齒狀的邊緣就在前面。
不遠了,只差一臂之遙。
過了一會兒,馬匹踏上一大片高原,洛傑才吐出一口氣,連自己都不知道剛剛憋住了呼吸。
他勒住韁繩,專心觀望著眼前的景致。
一秒鐘過後,他低聲詛咒了兩個字。
這裡是很完美的城堡預定地,只除了擋在中間的藍色巨石圈。
後面的拓賓爬了上來,按著他聽到同樣明顯的靜默。
「天……」拓賓嘀咕著。」聖朱德為鑒,我們要怎樣在這個上面建造一座城堡?」
「我們先弄倒它們……」洛傑說,然後被眼角的某件東西分散了注意力,某個一閃而過的顏色。他急轉過頭,右手伸向佩劍。
「那是什麼?」
「安靜。」洛傑示意拓賓退後,然後抽出長劍,身體向前傾聽著。
巨石圈中傳來一陣柔和的咕咕聲,像是童年回憶中,每當靠近母親的鴿捨時會聽到的熟悉聲音。
一個女孩——不,她是個女人了,有著披散在背後、狂野、捲曲秀髮的女人——跪在石圈中央的泥土上。
她穿著農民的粗羊毛長袍,抬頭向上,雙手往兩側伸展,掌心朝上,彷彿在等待某些無價之寶——像是天賜的甘露,或是大天使的一根羽毛,會從天上掉到手心裡。
他在羅馬看過和這個女人很相似的雕像:十字架下的馬大拉和祈子的露絲,她們的臉上也有類似的急切表情,雕刻家將那種懇求與需要,寫實地刻在石像的五官中,讓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這些雕像正在哭泣。
她朝著天空看,而他盯著她,沒有任何動作,像是石雕一樣凍結在原地,即使他曾想要有所動作,可能也沒有辦法。
某種神秘的力量讓他停留在原地,好奇?崇敬?或是什麼?他像研究一根骨頭或是基督壽衣的一角一樣地研究著她,彷彿無法相信擺在眼前的事物。
然後他才注意到她膝邊的鳥,它看起來似乎已經斷氣了。那是一隻公雉雞,璀璨的尾羽散落在紅土上。
她是為了它祈禱嗎?
要是他發現一隻死掉的雉雞,一定會烤來吃,而不會為了它的靈魂而祈禱,彷彿動物也有靈魂。
咕咕聲又出現了,那不是她發出來的,而是那只雉雞。剎那間它突然轉身跳了起來,並開始輕啄翅膀,像是它剛剛正在啄食小蟲,而非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
女孩放下手臂,拾起散落在地面的石頭,塞回綁在腰間的紅色袋子,接著拍拍手站起來,又彎下腰摸摸雉雞的背。
那隻鳥抬起頭,顯然一點也不害怕地看著她,然後迅速衝向樹叢裡。
銳利的口哨聲劃破空氣,一匹馬快步跑進石圈中,搖晃著昂揚的頭,停在女孩面前。
洛傑的下巴掉了下來。天殺的!他已經有五年沒見過那匹馬了。
他得看第二、第三次,才敢相信自己因疲累而朦朧的眼睛,那是麥威伯爵珍貴的阿拉伯馬。在上一次十字軍戰役中,一位心懷感激的蘇丹致贈的禮物,也是洛傑願意出賣自己靈魂來交換的同一匹馬。
五年前馬匹被偷時,他曾追著它和騎走它的混蛋越過葛萊摩森林,差點在企圖追拿他們時摔斷了脖子。而現在,它竟然站在他眼前不到幾尺的地方。
他將劍插回劍鞘中,這時他手下爬上山脊靠近的聲音傳了過來,馬具碰撞和交談的聲音打斷了整片靜默。
他看見那個女子抽口氣,震驚地看著他。
剎那間只有一片陰森緊張的沉默,像是接下來會發生某些改變人一生的事件。接著,在他能眨眼前,她已衝過去抓住阿拉伯馬光滑的黑色鬃毛,旋身攀上馬背。
「留在這裡!」洛傑命令著手下。
她已策馬消失在山的另一頭。
「怎麼了?你要去哪裡?」拓賓大叫。
「我下了命令,留在這裡!」洛傑一邊大叫,一邊已經跟著那個女孩離去。他不需要拓賓那個白癡嫩小子的幫助,除了自己以外,也不需要回答這裡其他任何人的問題。
女孩和馬抄了一條崎嶇的小徑下山。他騎到山的盡頭,然後催促坐騎跟著他們下去。這一次,當馬匹滑下山時,他發著誓,他會逮到這個騎士:一個女人。
天哪!這個偷馬賊是個天殺的女人!
第二章
她看到了那個英格蘭佬,那個把紋章穿顛倒的藍衣騎士。他怎會再次發現她?而且就在她所居住的這裡?
當她一直是這麼地小心時,這怎麼可能發生?現在她都是步行去看老萊蒂;只有幾年前的那一次,她愚蠢到騎著馬去。
這個英格蘭佬就是當時追趕她的那個人。
而他現在又再次追逐著她。
黛琳像是森林裡的松樹一樣僵直地坐在馬背上,這條小路非常地崎嶇,馬兒幾乎是半滑著下山的,她的手更加用力扭抓著它的黑色鬃毛,雙腿則夾著它的身軀兩側。
到了崖腳,山脈在眼前延伸開來,她只輕叩腳踏,它便開始拔足飛奔。
「快跑,馬兒!」她催促它。」跟上風的速度!」她放低身體,讓馬兒自由奔馳。它喜歡黛琳騎著自己,卻彷彿背上沒有人一樣,在高山和山谷中飛奔。
她伏低身體,扭頭向後看。
那個騎士仍在追她,比預期的更快,他騎的也是一匹好馬。
若被逮到,他可能會殺了她。英國的法律站在他那一邊,馬兒並不真是她的,何況在邊境,每個騎士都可以制訂自己的法律。
她離開森林西邊,速度仍然沒有放慢,狂奔過樹林,直衝向前。馬兒的狀況非常好,而這都是她的功勞。她用豐美的草料和上好的燕麥,混合全威爾斯最乾淨的水餵它,常常騎它以保持肌肉結實,而且她愛它,它是她的朋友。因為這些理由,還有自然所賦予和救它一命所帶來的權利,它應該歸她所有。
是她發現它負傷倒地,也是她從它脖子上拔出兩枝箭頭,並清理傷口,在葛萊摩森林裡照料它,用外婆的吟唱和自己的藥劑醫護它,直到它康復而能自己慢慢走到布洛肯來。
而當其中一個傷口裂開化膿時,更是她帶它到石圈裡,並把石頭放到它身上的。
她憑自己的力量贏得了將它視為己有的權利。
跟她在一起,它是狂放、自由、非常快樂而且安全的,在這方面他們是很相似的:自由,且樂於躲開這個傷害自己、並在身上留下傷疤的世界。
它是她的,而且將一直是她的。馬兒可以甩開任何一個英格蘭人的軟弱坐騎,這個騎士當然也一樣,她這樣發著誓。
她再次轉變方向,往北前進,繞著布洛肯森林。遠方的樹林將地平線變成鋸齒狀。她一直騎到夕陽西斜,並因為月亮的升起而躲到金紅色的雲層裡。
為了掩飾足跡,她沿著順烏斯河生長的長條狀水草地跑,然後在她知道的一處水最淺的地方越河而過。當馬兒踏上另一側河岸時,她回頭望。
上次她是在河邊甩掉那名騎士的,他當時跌進了河裡。
她微笑了起來,即使是現在,她也還記得當時他坐在泥水當中,朝她舉起拳頭,並大罵會讓所有聖人都會為之驚倒的髒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