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衛小游
「什麼事情很好笑?」容四郎臭著一張臉問。最近他實在是越來越摸不懂大將軍的心思了。
衛齊嵐說:「你沒聽早上那些從鳳天來的邊商們說起嗎?」
已經連續幾年,邊關無戰事,太平日子下,邊地商業也漸漸繁榮起來。往來王城與邊關,從事貿易的商人是他們這些邊關守將和百姓們的主要消息來源。今早才來過一批商人,帶來容四郎上回訂購的酒和士兵們的冬衣。
很多有子弟在邊城從軍的人家,也會托這些商人帶信或帶包裹之類的。因此今早營隊裡幾乎都籠罩在一種歡樂的氣氛中,卻也因此激起了更多士兵們思鄉的心情。但守邊的工作不比在各州軍隊裡駐防,往往兩、三年才能輪流回家一趟。歡樂過後,士兵們開始流露出想家的心思,遠遠傳來的胡笳聲,更為邊城的年關增添了幾分蕭索。
在這樣的情景下,衛齊嵐還笑得出來,想來大抵也只可能跟一件事有關了。
「你是指明年起,國試要開放女子參加的那件事嗎?」通常政壇上的變革還不至於傳得那樣快,但這件事據說在朝廷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消息如煙火般炸開,很快地,全國各地都聽說了。鄰近各國對於東陵這項創舉,也是深感訝然。
輔上任的禮部尚書竟在朝議上提出這麼大膽的主張,更甚的是,竟然還得到首輔大臣的支持。在差點鬧翻天的朝議上,最後由君王決定:明年起可以先開放女子入試,但若成效不彰,將永遠取消女子國試資格。
消息從帝京傳出來,散佈到全國各地後,引起了更大的喧騰。
許多豪門望族紛紛斥責大奸臣不顧倫常,動搖國本,使女子拋頭露面,有損道德。據說大奸臣只是當著眾人的面,哈哈一笑,更加雷厲風行地擬定詳盡的規章出來,看來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搞垮東陵的朝政。有志之士紛紛發動抵禦這位大奸臣的連署行動,但都因為大奸臣深受君王寵愛而無法動搖其政治地位。
然而同時,也有一些散佈在全國各地的「才女」,據說已經躍躍欲試,只等著開放報名的那一天到來,想出頭成為全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狀元。
這事的確非同小可。誰料得到向來被視為君王枕邊寵臣的項少初會有這樣驚人的舉動呢?
「你就是在笑這件事?」容四郎挑起眉,再次確定地問。
「正是此事。」儘管早已猜到她想做些什麼了,但真正聽到消息時,衛齊嵐仍不得不欽佩起她的膽識。
這可以算是,公然地與全國男人以及全國一半以上的女子為敵的政策吧。
東陵的婦女向來被教導成為三從四德的女性,對於項少初這項提議最為攻訐的,恐怕也就是這些服膺於傳統的女子了。他已經可以想見她會遇見多少的阻礙。
她能成功地將女性官員引進朝廷當中,成為自己改革國政時的有力支柱嗎?
衛齊嵐一方面佩服,一方面卻又有些擔憂。這種心情,以前,不曾有過。他眺望著著遠處的帝京,那個有她所在的方向。
容四郎一直在觀察著衛齊嵐臉上的表情。突然,他出聲問道:「齊嵐,我們認識幾年了?」
「很多年了。」他數不清,所以直接回答一個肯定的答覆。
「那我們算是知無不言的生死之交嗎?」他又問。
衛齊嵐毫不遲疑地說;「我可以為你而死。」
容四郎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下衛齊嵐的肩膀。「好樣的,兄弟!」不枉費他多少回冒著生命危險,與他同進退。但隨後他表情一轉。「那你還瞞著我?」
「瞞你什麼?」能說的,他知無不言。
容四郎不悅地說:「你跟項少初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直探聽不到這兩人之問的波濤翻湧,這對有包打聽之才能的他來說,簡直是大大的侮辱啊。
衛齊嵐沉默了。他早已打算將這件事放進自己心底,鎖起來。這輩子,他都不會讓人知道,當今的禮部尚書是他的妻。
「大將軍,你還是不說?」容四郎真的快被自己的好奇心給殺死了。
衛齊嵐神色一凜,他正經地看著容四郎,嚴肅地說:「別問了,容四郎,我這輩子都不打算跟任何人討論這件事,就算你是我兄弟也一樣。」
容四郎看出他是認真的。於是他歎了口氣,也看著帝京的方向,輕聲地道:「其實,你不用說,我也猜得出來。」
衛齊嵐心臟驀地一緊。「你猜得出來?」他在行事上,曾經露出什麼破綻嗎?
容四郎點頭。「這很明顯啊,別忘了,我可是青衣諸葛啊。」
「哦?你猜出什麼了?」如果連容四郎都猜得出來,那麼她在朝中的政敵是否也……
容四郎哈哈笑說;「不用太緊張,兄弟,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是嗎?」
容四郎拍胸脯保證道:「開玩笑,如果讓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紫衣將軍喜歡上當今王上的枕邊人,這可是不得了的大醜聞啊。身為你的拜把兄弟,既然你都可以為我而死了,我當然也會替你保守這個天大的秘密的。」
本以為這樣的保證有用,孰知衛齊嵐不但沒有放鬆下來,反而還抿起了唇角。他只有很錯愕的時候,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是嗎?原來他喜歡上了她?在他們不當夫妻以後,才因為對她的逐步認識而產生的這種陌生的情愫……就是喜歡嗎……
「容四郎。」
「有何指教?」衛齊嵐轉過頭時,眼中的迷惘,使容四郎嚇了一跳。
「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卻又不能告訴任何人時,你會怎麼做?」
聽聽,這是一個人人崇敬的大將軍該問的話嗎?
容四郎為了顧全大將軍的顏面,他趕緊回答說;「你也不必這麼緊張啊,齊嵐,你沒聽說過嗎?東陵男風日盛,就算是男人……也沒問題的。」
這就是民風開化的好處啊。不過還真難想像,在東陵這麼個男尊女卑的國家裡,竟然普遍已能廣泛地接受男男配……
衛齊嵐哈哈大笑。「是嗎?」他抽出腰間的寶劍,對劍立誓:「我告訴你我會怎麼做。容四郎,如果我果真將一個人放在心上,我會為他好好守護這一片他所在的江山。」
狼河一役後,他也曾經迷惘過,政局的紛擾,更使他有不如歸去的想法。半年前,他在朝廷上說不回邊關就辭官的那些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然而,當時他心頭上總覺得還有件放不下的事……
半年後,此時,站在邊關的城牆上遙望帝京,突然他明白了。是因為她。
如果說,軍人的戰場在這邊關之地、疆界之交,那麼,她的戰場就是在朝廷之上、民議之中。
為何堅決地想回到邊關來,而不是就此退隱的理由,如今他終於明白了。除了為了身邊這群與他生死與共的弟兄們之外,更重要的,還有一個男人想為自己的妻子守護她戰場的意念。
如果她想要為自己的理念而戰,那麼他就會一直站在這片城牆上,以自己的力量,守護她。
這是一個丈夫對於妻子應該要盡到的責任。也許不傳統,卻是他虧欠她的,他樂意償還。
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衛齊嵐臉上儘是如釋重負後,甘之如飴的笑容。
容四郎蹙起眉抱怨;「大將軍,你又笑了。」有必要笑得這麼開心嗎?也不分享一下,小氣。
「容四郎,別這麼愛計較。」衛齊嵐說:「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心裡覺得很快活而已。」
過去為他來不及阻止她死去,他自責不已。現在能再有一次機會為她做一點事,他覺得十分舒坦,好像心頭一個背負了許久的擔子,終於可以放下了。
寒風中,他佇立城牆上,心卻熱著。突然問他想到:「容四郎,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也不見你回家過,難道你都不想家嗎?」
容四郎一直是個謎。他的身份、背景、來自何方,沒有人清楚。但在狼河一役時,他第一個挺身追隨他、信任他。故此,若他本人不說,他通常也不會多問。也許是年關將近的氣氛吧……容四郎看起來一點兒都沒有想念自己家鄉的樣子,這讓他有些好奇。
只見容四郎蹙著眉將剛剛一個士兵交到他手中的包裹交給他。家?他沒有家。一個沒有家的人是不會想家的。
「我的包裹?」衛齊嵐也有點訝異。自從……他的確已經很久沒收過包裹了。接過那用厚厚的油紙包覆的東西,發現自己很熟悉這種包裹行李的方式。他俐落地拆開它,不意外拿出一塊茶磚。
「啊。」他笑出聲。「是晉陽的鄉茶。」還有一件新裁的冬衣。沒想到……她還會寄東西來給他,一如他是她遠在邊城戍守的家人。
容四郎豈會猜不到這些東西來自何方。他有點酸溜溜地說:「這回沒有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