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衛小游
項少初為這一問,結結實實錯愕了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將軍真考倒我了。我是不是恨你?這倒是個好問題,只不過,連我自己也沒仔細想過呢。讓我想想,為什麼我該恨,等我想到了,或許我會知會將軍也說不一定。」
從頭到尾,衛齊嵐未曾將視線從項少初的身上移開過。
他專注的神情經常能嚇退許多人,但項少初絲毫不受影響,依然故我。
目光從衛齊嵐的臉孔移向他空無一物的衣襟,項少初的眼色稍轉柔緩。
「聽說王上賜你蘭草。」是陳述,不是問句。宮裡的消息向來傳得很快。
蘭,花之君子者也。是忠誠的象徵。
衛齊嵐不禁想:這一切是否也在「他」的預期中?
「王上也曾賜你花嗎?」當他走近項少初時,竟意外地嗅到一股有別於花朵的香氣,是淡淡的茶香。那使他想起那日在杏花下,他請他喝的那杯晉陽鄉茶。
這股茶香,使他想起自己的家。會是錯覺嗎?項少初已經承認他祖籍晉陽,身上或沾染這種帶有家鄉味的茶香並不令人意外。
正想再仔細確認,但項少初已經不著痕跡的移開腳步,與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項少初微微一笑,答說:「是的,王上曾賜我花。」但他接著又道:「可是我沒有接受。」
若真有什麼人可以一再地讓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面露驚訝之色的,恐怕也只有眼前這名相貌清俊、身形略略削瘦的男子了。衛齊嵐再次不由自主地瞪著他瞧。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人人都說項少初是禍國殃民的大奸臣,照理說,王上賜花,他應該會立即接受,表示順從諂媚才對。
只見項少初習慣性地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地吐出兩字:「秘密。」
衛齊嵐早該學乖才對。項少初滿身是秘密,獨獨欠缺給答案的興致。
「話說回來,將軍不也沒接受?不知又是為了什麼?」
問了半天,問不到半點肯定的答案,衛齊嵐才不想白白提供答案。他揚了揚唇角,很高興可以反將眼前人一軍。好看的唇型緩緩吐出幾個字:
「巧得很,也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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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兩人的秘密,恰恰巧得不得了,正是東陵少王的煩惱。
宮廷一隅,少年王看著滿園百花喃喃自語道:「我想知道他們的秘密。」
很難接受,天子眼皮底下也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事實就是,即使對於一國王高無上的君主來說,人心仍是最難測知的事物。
第六章
衛齊嵐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麼愛問「為什麼」的人,直到遇見了項少初……
這讓容四郎有點不平。「我也有不少秘密,你怎麼從來沒問我?」
衛齊嵐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不禁笑了出聲。
「笑啥?」容四郎挑起眉。
「也許是因為我並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容四郎的身份的確有不少秘密,可是在事不關己的時候,衛齊嵐就不是那種追根究底的人。
容四郎立刻回敬一槍。「哦,那麼你又為什麼這麼想知道項少初的?」
衛齊嵐頓時失笑,一時間竟答不出來。
容四郎哼了哼,「依我看,這東陵朝中大概到處是秘密,想要解開謎底,簡直癡人說夢。衛大將軍,你確定你要蹚這淌渾水?不乾脆回邊關去守邊,圖個逍遙自在、腦袋輕快?」
多好的願景啊!可是為何這曾經很吸引他的小小願望,如今聽來卻不再那麼吸引人了呢?究竟,他的生命,是哪個環節出現了改變?
「來不及了。」他說;「我已經蹚進這淌渾水裡了,即使此刻臨時抽身,也只會濺得自己滿身泥污。」真沒料到「那個人」竟然也拒絕了王上的賜花。他不是君王的親信嗎?難道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另有蹊蹺?
按捺不住滿腹的疑問,當夜,衛齊嵐又夜訪侍郎府。
只不過這一回,他撲了個空,項少初不在府中。從僕人口中探知,原來「他」今夜被王上留宿金闕宮中,而且已經不是第一回。霎時,衛齊嵐說不出從腹中漸漸翻湧上來的怪異感覺是什麼滋味。
容四郎說過,東陵男風日盛……也許項少初果真是當今王上的枕邊人……
即便如此,可他,怎麼就是難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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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疑問也出現在朝議上每一位臣子的心中。
每當君王晚朝,曖昧的視線便在侍立一旁的項少初與年少的君王身上流連。這一君一臣,若果真好行男風,不知誰居上位,誰又居下?
這樣的疑問,在當日的朝議中,東陵王驟然宣佈詔令時,硬生生被擺到一邊去。
「就這麼辦吧。」東陵王懶洋洋地向眾人宣告道:「金虎上將掌領的十五萬軍隊長久駐在京畿外也不是辦法,軍隊不可一日無主帥,金副將雖然是上將之子,但要掌領十五萬大軍恐怕也頗為吃力,紫將戰功彪炳,英勇蓋世,這十五萬大軍就暫由衛將軍來統帥吧。」
少王在眾人面前,宣佈了這項決定。只是這決定,連衛齊嵐都覺得太過突然。要他私下調查金虎將軍一案是一回事,直接將他送進金虎軍中又是另一回事。
「諸位愛卿對這決定可有意見?」
眾官員雖然議論紛紛,卻想不出反對的理由。畢竟軍中確實不可一日無主帥,而金虎上將之死,又讓金隸兒等人挾軍隊移駐京畿之外,隨時都可能引發內戰,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見沒人提出反對意見,東陵王滿意地點點頭,伸手將衛齊嵐召到面前。「紫將軍,你願替本王分憂嗎?」
衛齊嵐早早察覺這位眾人眼中的「昏君」到底有多麼精明,但願這份精明,是會將東陵帶向一個更好的局面,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但既然這是君王的決定,他這將軍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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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議結束後,大臣們走出議事廳後便紛紛來到衛齊嵐面前道喜。
衛齊嵐只是微笑以對,此外別無回應。
大部分的文臣都乘轎子,只有少數幾名官員騎馬。
官員在下朝後多往停放自家車轎或繫馬的左宮門走去。
衛齊嵐與這些朝中大臣素來攀不上什麼交情,自然而然的便落在大臣們的後頭,聽著幾位臣子們耳語對朝政的不滿。
很快的,人潮便散去,各自忙各自的要事去了,只剩下幾名有點面生的官員走在衛齊嵐前頭,議論的內容令他感到相當有趣。
他認出那是當今朝廷中聲望清廉的兩位翰林學士——穆英殊和李善緣。
「事情實在太不對勁了,我承認我實在搞不懂那個項少初腦袋裡在想些什麼。」穆英殊真是個大聲公,衛齊嵐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李善緣低聲說;「的確,這件事真有些詭異,不像出自項侍郎的建議,也許王上終於有了自己的裁奪也說不定,若真如此,那真是東陵之福。」
穆英殊握緊了拳頭。「我們當初入朝時,可沒想過必須替一個昏庸無能的君主做事……」
李善緣連忙安撫著同僚。「噓,噓,小聲些。其實王上也不是那麼昏庸啊,他不是派紫將去金虎營裡主事了嗎?」
「可他先前把衛將軍打入天牢的事又該怎麼說?」
「至少後來有查明真相了啊。」
「嗯,所以我才說這件事有些不尋常啊。」
「是不尋常……我覺得——」話到一半,李善緣突然轉過身來,對著他後頭的衛齊嵐笑道:「紫衣將軍,真是恭喜了。」衛齊嵐即將統帥十五萬大軍,應是高昇吧?
「怎……」穆英殊連忙轉過頭來,一出口便藏不住話:「衛將軍,你一直跟在我們後頭嗎?」怎麼走路無聲無息的?
衛齊嵐點點頭,又笑了笑。「王宮的路我不熟,怕走丟了,所以跟在兩位大人身後,想一起出宮。」
李善緣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項大人應該不至於會在王宮迷路吧,怎麼也跟在我們身後?」
遠遠定在後頭的項少初抬頭微笑道:「穆大人此言差矣,大家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又何必說誰跟在誰的後頭呢?」
穆英殊素來看不慣項少初的作為,不加思索地便反唇道;「項大人的方向跟我們可不一樣,我們是要出宮去,可大人的方向應是金闕宮才對吧?」言下之意,是暗諷項少初鎮日陪侍東陵王,以王宮為居處,甚至夜宿君王寢宮的事。
每每穆英殊失言無禮,李善緣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冷汗。這穆英殊實在不適合為官啊,說話這麼夾槍帶棍的,不管是小人還是大人,全都給得罪光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只見項少初但笑道:「少初是禮部官員,下朝後,自然是到禮部當值,又怎麼會往金闕宮走呢?」由於早習慣被朝臣視為眼中釘,因此也不怎在意。他應對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