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衛小游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早知道這回進宮,不會是件太容易的事,衛齊嵐早有最壞的打算。這世上他已孑然一身,儘管他也想好好活下去,但死亡未必是最壞的結果。
「可是本王不要將軍死啊。」東陵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道:「東陵才剛剛失去一名將軍,怎麼還能再失去另一名呢。」
「恕臣愚昧。」
「將軍可知,本王為何將你打入天牢?」
衛齊嵐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此時此刻靈犀一開,他想通了。
「是為了救臣。」
「沒錯。紫將剛自邊關歸來,想必對朝中情勢不甚瞭解。少初讓我將你打人天牢,正是為了救你免於跟王舅一樣的命運。」少王神色肅然道:「人人都說,王舅死前,曾經受邀到臨王府內,因此兇手極有可能是王叔,這件事想必將軍應有所聞。」
「臣確實是聽過這樣的傳言。」他謹慎地道。
不管金虎上將是自然死亡抑或他殺,有心人都可能利用這件事來陷害想陷害的人。衛齊嵐身為國內軍功第一彪炳的武將,極有可能因此遭到牽連。
沒想到事情會這麼複雜。更沒想到,項少初讓他入獄的用意,是為了救他一命!衛齊嵐心中的謎團越築越高。
項少初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心思竟如此複雜。
「本王之前說天下太平,其實只是表相,將軍是聰明人,該早早知道東陵內政暗濤洶湧,所以,想托付將軍一件事。」
「王上請吩咐。」
「將軍遠在邊關,對東陵朝政的情況反而看得最清楚,本王希望將軍能暗中調查金虎將軍的真正死因,不過——調查王舅死因還只是其次,事實上,我是希望能洗刷臨王的嫌疑。」
即使東陵王立即讓人斬了他,也不會比這件事更讓他驚訝的了。
「王上希望臣洗刷臨王的罪嫌?」衛齊嵐難掩詫異。
這是怎麼回事?臨王不是一向覬覦著東陵的玉座嗎?臨王若死,對眼前這位少王來說,應該是好事一樁吧?
只見少王眼神清明,意志堅定的看著他道:「臨王絕對不可能殺害金虎將軍,但儘管本王相信他,可朝中官員都不信。而紫將軍聲譽卓著,將軍所說的話反比本王的話更能令人信服,如果將軍能證明王叔沒有嫌疑,那麼就不會再有人懷疑王叔有罪了。」
「這……」
還來不及釐清這訊息,東陵王已經笑道:「紫衣將軍衛齊嵐聽詔,本王即刻任命你調查金虎上將一案,起身接旨吧。」
衛齊嵐沒有理由拒絕,只得起身上前接旨。「臣接旨。」
「好、好。」東陵王稚氣未脫地笑道:「莫擔憂,真有困難時,有人會幫你的。」
還沒意會到誰會幫他,先前一番思量,思緒急轉的衛齊嵐已先想到了另一件事。「王上多關了臣一天,為什麼?」假如是要救他一命,免於他被暗殺的話,關個兩天就該夠了,可他卻關了他整整三天又三夜。
「這是少初的意思。」東陵王也不否認,只是笑道:「不過個中緣由,恐怕得勞將軍自己去找出答案了。」
「臣會查出來的。」
「那好,查出來後,記得告訴本王,我也相當好奇呢。」東陵王看著他這位氣宇軒昂的將軍,腦中不由得浮現一個可能,脫口便問:「紫將軍,你以前曾經見過少初嗎?」
項少初入朝的時間大約是在兩年前,當時紫將早已遠赴同關戍邊,兩人應該不曾打過照面。如果曾有過節,也應該是在少初入朝以前。
突然被這麼一問,衛齊嵐不由得楞了一楞。「臣……不記得曾經見過項大人。」然而一股熟悉的感覺卻在心中漫生開來,縈繞在他胸中,久久無法消散。
而這份熟悉,甚至是連長年與他同處軍旅的同袍都遠遠不及的。
他雖不記得在哪裡見過項少初,卻能肯定他們先前一定曾經打過照面。
項少初啊……這名字他並不認識,會是化名嗎?
「唔。」東陵王點點頭道;「我想也是,你們應該不曾打過照面才是,可是少初他……」
「項大人他如何?」衛齊嵐忍不住追問道。
東陵王挑眉一笑。「少初對於關你三天,可是非常的堅持。至於理由……我也想知道。或許你見到他時,可以問他。」
衛齊嵐正有此意。
「不過在此之前,我現在要先問你一個問題。」東陵少王傾身走向衛齊嵐,攤開的手中正是一株蘭草。「紫將軍,今天你會接受本王的賜花嗎?」
衛齊嵐望著那株君子蘭,相當明白接受那朵賜花背後的含意。
一般新科官吏都期待能得到君王的賜花榮耀,除了表示自身的才能受到君王的肯定之外,接受那朵花,也就等於宣示效忠。
他願意效忠於這位新王嗎?
三年前他拒絕了太子玩笑似的賜花,遠赴邊關。
三年後,當年的太子成了面前的君王,渾身上下散發著無比尊貴的王氣,看似笑鬧的眼中,卻有著無比的執著與認真。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心思天真單純的太子,而是一國之主。而他,更是項少初所選擇效忠之人。逃了三年,終究還是無可逃離這局面啊。他該接受賜花嗎?
眼前必須立刻有所決定。
衛齊嵐單膝跪拜在這位少年王的面前,做出了他的選擇。
只聽見他虔敬地道:「臣恭謝王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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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了王命,正欲離開金闕宮時,衛齊嵐在宮門處遇見了項少初。
他穿著玄色的宮服,黑髮往後抓成兩束,綰成一個一般成年男子常結的小髻,身上還披著先前在侍郎府所見過的那件毛氅,看起來分外不似一般男子。
「又見面了,紫將軍。」項少初遠遠看到他,便行了一個平行的文宮禮。
衛齊嵐沒有回禮,只是一徑走向他。「項大人似乎真的很怕冷。」印象中,他認識的人當中,有誰也如此怕冷呢?
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項少初笑道:「氣候還不算暖啊。」
「可是也不算冷。」春雪已融,氣溫正漸漸回升。
「對北境人來說確實不算冷。」
「我是南境之人。」人人皆知,紫將衛齊嵐出身晉陽。
「將軍天生鐵骨,不怕風寒。」知他正審視著他,項少初選擇正面迎敵,並不迴避。
「那麼項大人又是何地人士?家居何方?」
「將軍該看得出我也是南方的人。」
「南境男子鮮少像大人這般身骨單薄。」幾乎形似女子。
「少初出身貧寒,又是書香世家,不曾習武,自然身骨單薄。」
「項大人還沒回答我呢,不知大人家居何方?」
項少初微微退開一步,維持一個談話的適當距離。「少初祖籍晉陽。」
「我也是晉陽人,可是我從來沒見過項大人。」
「這不是稀奇的事,有人同住一屋簷都未必熟識,何況以晉陽之大,你我未曾相識也不是不可能。再說,據聞將軍十三歲即加入州師,對鄰里之人可能也未必熟識呢。」
「這話聽起來,項大人似乎非常瞭解我的背景。」
項少初朗朗一笑。「紫將英雄大名,無人不曉、無人不知。」有點戲弄地,他問;「難道將軍不知道民間百姓們早把將軍的事跡編成了歌謠傳唱著嗎?」
「大人確定之前不曾見過我?」衛齊嵐並不十分相信項少初的話,他確信他隱瞞著什麼秘密。
項少初只是微笑地反將一軍。「我聽說將軍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難道將軍曾見過少初,卻不記得少初?」
衛齊嵐像是被勾動了什麼,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項少初。他不記得他曾經與什麼人這樣唇槍舌劍地你來我往,但他就是確定他們之間一定有著某些淵源。於是他改問:「既然素不相識,大人又為何堅持多關我一天?」
一定是王上說溜嘴了。項少初沒預期他會直接問這個問題,但臉上仍不動聲色。「多關將軍一天,自有我的理由。至於是什麼理由,少初不打算說。」
「我想大人恐怕需要知道一件事。」衛齊嵐早料到他不會輕易得到答案,因此並不氣餒。「我會一直問,直到我得到答案為止。」
「那少初也奉勸將軍一句話。」
「衛齊嵐洗耳恭聽。」
「少初不想說的事情,就是死也不會說。」
兩人突然沉默地凝視著對方。只是誰也猜不透誰的心思。
看著項少初漆黑的雙眼,衛齊嵐心中竄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這感覺於他並不陌生。多少年來,他依賴這直覺才得以在沙場上安然存活,如今,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們絕對不是毫無瓜葛。必定是在過去的某一個時間點上,他們曾經因某人或某事而有過交集,只是他還沒有想起來而已。
「你是不是恨我?」脫口而出時,連他都覺得訝異。畢竟他並未在項少初的身上看見任何針對他個人而來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