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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衛小游

    他健臂一抖,銀蟠劍的寒芒就射進每個人的眼中。

    接著便聽見這醉將軍忽然朗聲大笑道:「好個佞臣賊子,今日就讓我衛齊嵐去斬了這名東陵大患。」說笑間,便提著劍奔出了堂府。

    眾人才剛追出廳堂,只見將軍提氣一躍,便輕輕躍上屋頂。

    紫色身影直奔禮部侍郎府邸。

    容四郎才剛剛睡醒,正尋著食物的香氣來到了宴客的廳堂,一邊捉起桌上酒肉,一邊喃道:「太衝動!太衝動嘍!」

    在座竟無一人在回神後想到要去阻止這一樁即將發生的弒官慘劇。

    甚至暗想:如果項少初就這麼死在衛齊嵐的劍下……或許……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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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賜禮部侍郎府邸花園中。

    劍尖直指男子眉心,一身酒氣的衛齊嵐問:「你是項少初?」

    早春時節,杏花初放,身上仍披著保暖狐裘,漆發墨眼,坐在杏樹下的玄裳男子,手上捧著一杯剛剛才斟的溫熱香茶。

    賞春興致正濃的項少初,對那致命的劍尖視若無睹,只輕抬眼眸,端詳著紫衫男子的面容,也許是看他臉上風霜,也許看他勃發英姿。

    到最後,也不知他到底是看到了什麼,總之,他笑了。

    他一笑,一雙如墨的眼便像一池暈了墨的湖水。微風吹來,拂起一片白色花瓣,輕輕沾在他墨黑的發上。黑與白形成強烈的對比。

    衛齊嵐忍不住問:「你笑什麼呢?」

    那微笑的唇回答:「這還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英雄的模樣,怎麼能夠不笑?」

    這回答太過於不著邊際,讓衛齊嵐有些不解。

    「我的茶要冷了。」男子的聲音清亮乾淨。

    衛齊嵐低頭一看,茶煙已經快要消散無蹤。「好香的茶。」有一種令人熟悉的氣味。

    「這是晉陽的鄉茶。」

    劍尖終於移開時,順道挑飛了男子發上的花瓣。

    「我以前常喝。」那香味總令衛齊嵐魂縈夢牽。

    「現在還喝嗎?」男子重倒了一杯茶,遞給他。茶煙裊裊。

    「有三年多沒再喝過。」接過那只白玉瓷杯,杯裡淡雅的香氣讓他心弦微微撼動。

    晉陽鄉茶,大多是各家自製自焙,在外頭是買不到的。早些年他還沒成為將軍時,家裡送來的包裹中經常放著一磚茶,他始終不確定是娘還是哪個家人焙的。而自從「她」死後……

    「你的茶要冷了。」玄裳男子再次提醒。「冷茶苦澀,別糟蹋了。」

    衛齊嵐默默將茶飲盡。「你也是晉陽人?」

    各自再替兩人新斟一杯茶水,動作不曾遲疑。「我有一名族姊,世居晉陽。」

    當衛齊嵐喝下第二杯時,他才問:「如何?這茶比起你家中焙的,味道如何?」

    回味著唇齒間的甘甜,衛齊嵐只感到無比的熟悉。這茶、這男子,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定定看著眼前這名男子,眼中完全沒有醉意。「你到底是誰?」

    「我也經常問自己這個問題。」目光從他的臉轉向他的劍。「啊,這就是那把名聞天下的銀蟠劍?能否借我瞧瞧?」

    男子突兀的要求與眼中的渴望,讓衛齊嵐不由自主地將手中寶劍交給他。

    只見他慎重地賞玩著寶劍,頻頻對著閃動著銀光的劍刀發出讚歎的聲音。

    難以置信,這個人會是……

    「你是項少初。」他肯定地說出。

    儘管心中明明白白,但就是有點難以相信,眼前這個質如清水的男子就是百宮口中的東陵罪人。而且,他竟然如此令人眼熟。他到底在哪裡見過他?

    將寶劍交還給衛齊嵐。「紫將軍,」項少初微笑道:「我不能說初次見面,只能說『幸會』。」

    「你陷害我下獄?」他口氣轉為險峻地問。

    「可以這麼說。」他語氣輕快地回答。

    「你在朝廷裡沒什麼人緣。」竟還敢承認?他劍眉一挑。

    「我得到王上的寵愛,自然沒有人緣。」說得理所當然。

    衛齊嵐看著這名應對沉著的男子,沉聲道:「我剛剛原本要殺了你。」

    「殺死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那不是蓋世英雄的作風。」低笑中,突然頓了頓,項少初笑看著他道:「更何況,你醉了。」

    衛齊嵐眼中泛著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我醉了嗎?」難道這項少初連他佯裝酒醉,在眾人面前留下一個莽夫醉漢印象的用意都看得穿?

    「你又醉又累,剛好我府中有許多空房,將軍大人,你要不要借住?」

    早在飛奔前來侍郎府中的同時,衛齊嵐便已瀏覽過這宅邸大觀。

    「這侍郎府,似乎寬敞得不合正式規制。」一般官宅是不能蓋得像一座小型王宮的。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點?

    「這是王上御賜的。」項少初大方承認,同時舉步走向屋舍。「隨我來吧,客房已經為將軍備好了。」

    衛齊嵐跟隨在項少初身後,先前他坐在樹下,沒看仔細,現在他走在他前頭,他才發現這名官拜禮部侍郎的年輕男子身形並不非常強壯,他的身高甚至只比一般女子稍微高挑而已。

    看他身上披著的保暖狐裘,恐怕這名權臣並非北境之人。若非他身上透著一股連男子都少見的英氣,或許會輕易地被當成一名女子吧?那些官員說,除了在朝中弄權外,他也淫亂內廷,難道說傳聞是真的……

    「在想什麼?」項少初突然轉過身來,與他四目交對。

    衛齊嵐細瞧他的眉眼,而後緩緩地說;「答案。」

    「那得勞煩將軍自己去找了。」項少初沉穩笑說:「少初這裡只提供住宿。」

    要他為他解謎?那多無趣!衛齊嵐若只有這番本事,也太枉費他一番算計。

    衛齊嵐聞言後,隨即朗朗笑開。「想必你也不會告訴我,十丈外的那名衛士到底會不會一箭射穿我的心肺嘍?」

    衛士?項少初瞇起雙眼。不該意外的,景禾向來是他的影子,護衛他的安全。衛齊嵐到底是威震四方的武將,武藝高強,會察覺到景禾的存在也不該令人意外。

    只是……仍是覺得有些懊惱。可在衛齊嵐專注的目光下,他忽而感到一陣興奮。未來有他在朝,事情會變得很有趣吧。

    在對手的審視下,項少初終於真正看清自己所選的路。為此,他回以一笑。

    「會,他會射穿你的心。」他說,「如果我死在你的劍下,他會這麼做的——不過既然我還好好的站在這裡,那麼將軍大可放寬心。」

    沒料到這樣的回答,衛齊嵐再次感到訝異。

    他說,如果他死在他的劍下……意思是他若不是早料到事情的發展,就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是嗎?項少初會是這樣一名不畏死的人嗎?

    衛齊嵐第一次遇到像他這樣的人。而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名年輕男子不會令他失望。不再憑空臆測,決定自己一步步去找出答案。

    他的心中有太多的謎團,而他相信,眼前這名謎樣的男子便是他問題的答案。

    目前他只能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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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很難相信他就在這裡,在他的屋簷下,而不是在一個遙遠到曾經讓他無法想像的地方。他終究是回來了。然而這還是第一次,他真真切切有了一種他終於回來的感覺。

    項少初習慣為自己煮茶,也習慣打理自身的一切雜務。身居高位後,也維持這樣的習慣,很少讓身邊的僕人代勞。

    能近得了他身邊的人是少之又少。秧兒和景禾這對兄妹可以說是這宅子裡最得他信任的人,但仍無法進入他內心最深處那為自己保留下來的一塊天地,並且只允許自己在無法成眠的深夜裡短暫地流連。

    那是個不容見光的世界。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有點想拋棄那寂靜無人的荒田,假裝自己從不曾有過去。畢竟,若真能如此,事情會簡單許多。甚至也就不會因為某人在這裡,而讓自己無法成眠了。

    歎了口氣,他起身喚道:「景禾,出來吧。」

    不須臾,一個俐落的黑影已經憑空出現在他面前。

    「大人。」黑影俯首恭敬地喚道。

    項少初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名少年模樣的貼身護衛。「你忘了我早先說過的話了嗎?」

    「……」黑影默然無語。

    項少初又道:「我知道你想保護我,可是我要你記住,萬一真有事發生,一定要帶著秧兒先走。」

    「大人……」黑影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看起來像小豹的眼睛。

    「凡事要懂得衡量局勢。」項少初不理會他欲辯解的目光,繼續說:「你不是衛齊嵐的對手,假使今天他真要傷我,你也不能出手阻止他。」

    「大人!」

    項少初不讓他說話,又道:「更何況我早已說過,將軍不會傷我,而我也不要你傷了他,懂嗎?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是不能動的,衛齊嵐就是我名單上的頭一個,我要他毫髮無傷……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也常問自己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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