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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衛小游

    東陵王哈哈大笑,對著正在協助他更衣梳洗的宮女們命令道:「項大人夜宿金闕宮一事,切莫不可外傳。」

    眾人紛紛應「是」。

    然而這件事在朝中早就不是秘密。

    有幾個沉不住氣的宮女則臉紅地搗住嘴,到一旁少人處偷偷地笑出了聲。

    項少初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今天的朝議恐怕沒法輕鬆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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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項少初賴著床的同一時間,位於王宮主殿的議事廳中早已議論紛紛。

    這一頭,幾名正二品以上的官員早已臉色不悅地聽著宮中的更漏打過五聲。金色的朝陽從王宮東殿積雪的宮頂緩緩升起,天色已經大白了。

    依照東陵禮法規定,朝官必須在寅時過半便入殿等候君王,以共同議政。除非王上龍體微恙,才會取消當日的朝議。

    歷來君王皆不曾像這位甫登基的新王一般,屢次在朝議中無故遲到,實在是有失君王的顏面。幾名沉不住氣的朝臣低聲地議論起來:

    「聽說昨夜禮部侍郎又夜宿金闕宮了。」

    「莫怪,禮部侍郎到現在都還沒出現,恐怕傳言是真的。」

    「天祐吾主,自從項少初出現在朝廷中,東陵的國運便令人堪憂啊。那年天象異常混亂,王氣受到烏雲的遮蔽,顯然是上天的警告啊……」

    「這人憑恃王上寵愛,對朝官百般不敬,讓此人留在宮中,遲早會出大問題。」

    「是啊,入冬以來,這是王上第……第幾次在朝議中遲到了?」

    「這是第八次了,再這樣下去……」

    朝官一個個加入這紛紛的議論中,忽地一聲低斥從前方傳來。

    「各位,請肅靜。」

    朝臣們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議論,看向端坐在左右兩方首位的吏部尚書與攝政臨王,不由得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只見吏部尚書從首位上坐起,眼神威而不厲的掃視眾人一眼,聲音和緩卻清楚地道:「一國之君豈容臣子議論。諸位大人望請自重。」

    剛剛加入議論王上的朝官們在這威而不厲的視線下紛紛心虛地低下了頭。

    而這頭,只見臨王放下啜飲到一半的茶杯,一句話也沒有說,表情莫測地看著空虛以待的玉座。

    朝官們心中突感悚然,更不敢再多言。

    當今東陵朝政,由吏部尚書與臨王分持。

    吏部尚書年約六旬,是東陵國三代老臣,也是朝廷倚為棟樑的股肱大臣。

    而臨王則是前王的幼弟、當今王上的王叔,王城一萬五千的禁衛軍便由臨王統領,負責守衛王城與王宮的安全。

    除此之外,由於太子年幼登基,臨王順勢以攝政之名取得朝中實權,這樣一個握有重權的王室貴族,竟生了一張龍眉鳳目、俊美無儔的臉孔,著實令人詫異。

    年二十有四的臨王,至今尚未選妃,堪稱東陵第一美男子的他,非但是他國公主屬意的如意郎君,也是王室中除了當今東陵新王以外,最接近玉座之人。

    也因此,儘管吏部尚書輔佐太子繼位為新王,但對臨王的反彈之意從來不敢太過明顯。因為只要當今王上在留下子嗣前出了任何「意外」,這個俊美的臨王將會變成下一任的東陵國君。

    而臨王名義上雖為攝政王,但前王遺詔中指定吏部尚書為朝中首輔,再加上支持原太子的官員都是對前王忠心耿耿的大臣,又皆出於吏部尚書門下,因此對於這位與他實際上分了權的老首輔也是輕忽不得。

    尚須一提的是,目前東陵的政治勢力除了吏部尚書等人以及臨王兩派之外,還有兩位擁有強大兵權的高級將領足以權傾朝野。

    東陵國歷代以來,朝中出自王室的上將軍皆握有強大的兵力。

    除了臨王手中握有一萬五千禁衛軍之外,另外兩位上將軍的手中各自分掌有十五萬的兵馬。

    金虎將軍是當今太后的兄長。金氏一族男子多驍勇善戰,歷來皆擔任東陵國中的上級武將。

    另外一位銀騎將軍則出自開國將軍的嫡傳家族,在國中的地位相當特殊。

    兩位將軍手中的兵權足以影響國運的發展,也因此深為朝中官員忌憚,甚至演變成一方面既想拉攏,一方面卻又想除之而後快的局面。

    前王在世時,吏部尚書等人雖然極力暗示君王應該收斂武將的兵權,但始終不敢做得太過明顯。而前王對兩位將軍極為信任,也不曾真正接受臣子的暗諫。

    所幸這兩位將軍都是武人出身,對東陵忠心耿耿,鮮少過問朝中政局,因此在朝廷權力的消長中,竟意外地在前王死後,避開了一場政治上的惡鬥。

    東陵朝中兩造的勢力分水,在幼主繼位為東陵新王的第三年時,達到一種詭異而危險的平衡。稍有風吹草動,都會打亂目前這彼此制衡的現況,致使國家崩潰。朝中的政治局面,就膠著在一觸即發的處境上。

    像是感受到這潛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暗潮洶湧,議事廳中默然無聲。青石地板上輝映著森令的寒光。

    忽地,宮外的更漏傳來卯時的報曉聲。

    官員們這才察覺到,不知不覺中,東陵王在今天的朝議上已經遲了兩個時辰,不由得為國家的前程擔憂起來。

    正當眾人百轉迴腸之際,一群宮女簇擁著一個身穿東陵王族服飾,頭戴金色玉冠,年約十六的俊秀少年往議事廳走來。

    還會是誰?

    當然是擺盡了架子讓一票朝臣久候的新王。

    只見他笑容可掬地從正門領頭走進了議事廳。「各位早,不好意思讓諸位大人久候了。」爽朗的聲音中還帶著少年人才有的淘氣。

    朝官們心中就算不悅,也不敢當著王上的面發作出來,只能勉強微笑以對。

    「首輔大人早,王叔早。」東陵王朝兩人頷首致意後,轉身登上玉座。

    吏部尚書立即躬身道:「朝議乃一國大事,需要王上主持定奪,萬請王上保重貴體。」言下之意,當然是請這位新王要早起,不要貪歡。

    「多謝首輔大人關心,本王身體十分康健。」東陵王笑著應答,臉頰紅潤,氣色果然相當好。

    臨王微微噙起唇角,並不說話,只是將視線緩緩投向剛剛趁亂走進朝列中的禮部侍郎項少初。

    眾人隨著他的視線,準確無誤地找到了讓王上誤了早朝的「禍首」,紛紛投以怨怒的眼光。

    對於這種「萬箭齊發」的目光攻擊,項少初早已相當習慣。他鎮定地走到東陵王玉座的腳邊。

    東陵王笑看著他:「項大人,你是我朝中棟樑,可要珍重身體。」

    「多謝王上關心,下官必會珍重。」

    戴著禮冠的他,兼掌朝議進行的次序。

    臉上掛著一抹無人可解的表情,他朗聲宣道:「朝議開始,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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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關在北風的呼嘯下,捲起了漫天的沙塵。

    夜裡,那刮入耳目的風勢才平息下來,為沙塵所覆蓋的天空漸漸恢復清澈後,登上名為望京的敵樓,幾乎可以看到遙遠帝京的燈火——儘管那只是出於思鄉的想像,卻為戍邊的將士們提供了一縷慰藉。

    這是個寧靜的夜。

    邊關無事,便是好事。這平靜意味著,他們遠在國境中的家人們正安全地過著快樂的日子。

    兵士們在一日例行的操練後,依然精神抖擻地留意著邊界的動靜。

    東陵與北宸兩國雖然已經維持了三年的和平,但戍邊的兵士們仍然不敢輕忽任何可能的危險。

    容四郎站在高聳的城垛上看著清澈如洗的夜空,良久,竟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令站在附近的兵士有些訝異。

    「軍師怎麼突然歎起氣來了?」

    問話的是一名年輕的士兵。他跟隨紫衣將軍戍邊已經堂堂邁入第三個年頭了,從沒見過將軍身邊這名看不出實際年齡的青衣軍師歎過一聲大氣。

    軍中的弟兄們都知道,容軍師向來莫測高深,滿肚子良策寶計。

    聽說三年前狼河一戰時,便是因為容軍師的獻策,東陵軍才能勢如破竹地打敗北宸的軍隊。從那時起,這名原先跟隨在當時還是都統的紫衣將軍身邊的不起眼的青衣男子,才得來一個「料事如神」的封號。

    而他的身份、來歷更引起諸多的揣測。

    他的相貌乍看之下並不起眼,甚至有些平凡,但若細瞧,會發現他有一對極為修長的眉以及微微上揚的鳳目,與東陵男子生來粗眉大眼不太相同。

    他的身骨看起來並不強壯,身量一般。他從不穿戎裝,只作輕便的文士打扮。

    由於他一年四季都穿著藏青色的衣裳,因此軍中的弟兄們私底下都稱呼他作「青衣諸葛」。

    這樣一名儒士卻能耐得住北漠沙塵之地的艱苦,與他們一起長年守邊,著實令人感到欽佩。只是不知為何,從不歎氣的他,今日卻竟然歎氣了,這實在不像是他平日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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