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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衛小游

    容四郎收回觀看天象的視線,轉看向站立在他身邊的年輕士兵,不答反問:「硯青,你今年幾歲啦?」

    被喚作硯青的年輕兵士並不意外容軍師知道他是誰。

    戍邊八千兵士,將軍和軍師不僅知道,也記得每一個兵士的名字和相貌。

    「回稟軍師,我今年一十有九。」

    容四郎點頭笑道:「十九歲啊,你知道嗎?紫將當年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是一個戍邊的兵士。」

    硯青立即道:「紫衣將軍英勇無敵,是個蓋世英雄,硯青怎麼敢跟將軍相比。」言語中透露出對上司無比的敬佩與崇拜。

    「怎麼不能?」一個不怒而威的聲音介入了他們的談話。

    來者正是被營中兵±們視為蓋世英雄的紫衣將軍衛齊嵐。

    只見他身穿御賜紫金戰袍,腰間配戴一把鋒利無比的銀蟠寶劍,劍鞘沒有額外的裝飾,只有一枚雞蛋大的御賜明珠懸於劍柄,卻跟配戴寶劍的男子一樣,使人不敢抗顏直視。

    其實,如果有人膽敢仔細地看一眼這名威震八方的青年將軍,便會發現,他的身形不但沒有傳說中像龍虎一樣的高大威猛,目光也不似鷹隼般銳利駭人。相反的,他頎長的身量因常年習武而結實俐落,雙眉間蘊藏豪邁之氣,眼神中卻有一股武人少有的溫和暖意。

    這名將軍雖稱不上俊逸無雙,卻也是個相當英俊的男子。御賜紫金戰袍穿在他身上不但沒有讓他行動遲緩,反而更襯得他英雄的蓋世鋒芒。

    狼河戰後,他受冊為紫衣將軍,而追隨他身側的將士們,皆稱他為「紫將」。

    紫將之名,威震邊關。

    同關三年無事,鄰國不敢邊犯,關內的百姓們都認為是因為有這名英雄將軍駐守的緣故。他不僅免除了邊地之民遭受戰亂的痛苦,還帶領著兵士們在同關城內墾地囤田,為邊地艱苦的生活帶來了希望。

    私底下,他們愛他、敬他如神祇。但人們不知,三年前他加官封爵,手中更握有十萬兵力,與兩位上將軍兵權三分,儼然成為國中第一武將,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怎麼會突然自釋兵權,離開王城,來到這荒涼邊地,僅僅領著八千人馬戍守關防?

    「將、將軍!」硯青急忙打直雙腿,崇敬地看著他。

    衛齊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緊張。

    「硯青,你聽好。名義上我是將軍,你是下士,但只要你同我一起站在這道城牆上的一日,我們便同是東陵的兵士,沒有尊卑之分。這句話我不會說第二遍,但我要確定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這一點。」

    硯青立即精神一振,「是的,將軍。硯青明白了。」

    容四郎微笑地看著硯青精神抖擻的挺直身體,他轉頭對衛齊嵐說:「將軍請隨我來,我帶你看樣東西。」兩人只有在部屬面前,才會以軍銜相稱。

    衛齊嵐點點頭,跟著容四郎移步到烽火台前,無聲地遣退站崗的士兵。

    兩人一同抬頭看向毫無遮蔽的天象。

    只見遙遠的東方,兩星一明一爍,一團帶紫的雲氣緩緩聚於兩星之間。

    衛齊嵐不懂觀天象,他等候精通此道的容四郎解釋。

    容四郎不無憂慮地說:「歲犯右星,將軍有難。」

    衛齊嵐仔細地看著那星象的變化,良久,他低頭轉看向城牆外遼闊的荒漠。「看來得準備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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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後,一名從王城快馬加鞭趕赴邊關的使者傳來緊急軍令。

    上將軍之一,金虎將軍暴斃身亡。

    朝廷有令,同關暫由副將代為戍守,紫衣將軍即刻入宮聽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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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初經常作著夢。

    這一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可是卻控制不了夢境的發展。

    當他滿頭大汗地掙脫夢境清醒過來的時候,夢魘初醒,他也看清了情勢。

    金虎上將突然暴斃身亡,朝中分水的兩派勢力即將漫淹東陵。

    他披上外衣,走出了王上親賜的豪華「侍郎宅邸」,看著桂中銀蟾。

    皎潔的月光灑在他單薄的身形上,銀色的淺月恍似被嵌在夜幕中的明珠。

    歎息聲中,沒有人知道,這名在兩年前孤身闖進了朝廷,進了王宮,使君王「偶爾」不早朝的男子,此時此刻,腸中千回百轉的思緒。

    他的隨身女侍秧兒發現主子醒了,連忙推開門扉,拿著一件保暖的披風走了出來。「大人,外頭天冷,還是回房歇息吧。」

    肩頭披上溫暖的披風,他搖搖頭,揮手道:「你去睡吧,我想練會兒字。」

    正欲舉步,已經停了許多天的雪又毫無預警地落了下來,一片羽絨似的雪花飄落在他臉頰上,輕輕一抹便化了。

    看來春天快來了呢,這是最後一場春雪了吧。

    第三章

    返回王城鳳天的路上,道路由於積雪開始融化而泥濘不堪。

    紫衣將軍在收到軍令後的次日,便輕裝單騎地踏上赴京之路,身邊僅跟著一名儒士打扮的容軍師。

    不同於第一次從同關赴京的意氣風發,三年多來,衛齊嵐臉上添得更多的是北境漠地的風霜,而非彪炳戰功加身的光彩。

    馬蹄馳騁在難行的道路上,他的內心也毫無輕快之意。

    相較於一語不發而面色凝重的將軍,一路追隨在衛齊嵐身邊的容四郎則顯得快活許多。他一面細說著自己有多想念鳳天的美酒,以及三年前匆匆離開時,沒有多帶幾桶酒實在可惜,如今有機會回來定要多喝幾大桶云云;一面又不忘在看到初春的好風景時,連連呼喚同伴多看幾眼,說什麼怕以後沒機會再看之類的。

    衛齊嵐因他話中的誇張頻頻搖頭,緩下馬兒奔馳的速度。「沒那麼誇張吧,聽你把回鳳天說得像是要一去不復返似的。」

    容四郎也跟著緩下坐騎,瞪他一眼。「若不是一去不返,你幹嘛不帶幾個堅持要隨行進京,武藝高強的兵士。」

    同關的兵士們一得知身在王城的金虎將軍暴斃身亡,而他們的將軍突然被召回王城,雖然不明情勢,但都心生一股莫名的不祥預感。好幾位追隨多年的兵士們紛紛主動要求隨行,當場讓這位素來不愛以威勢服人的將軍橫眉豎目起來,嚴令所有兵士不得隨行,否則軍法侍候,這才遏阻了八千兵馬隨將領入京的情勢。

    結果到最後,只有容四郎一人得以隨行。

    離關當日,容四郎的營帳中,兵士們絡繹不絕地前來囑托這位智賽諸葛的軍師好生「照顧」將軍。儘管他們皆不確定將軍這一趟王城之行是凶是吉。

    容四郎一方面覺得啼笑皆非,一方面卻又不得不佩服這些兵士們的赤誠。

    只是這樣的忠誠原該屬於國家,而非屬於一人。那麼,這樣的忠誠是禍是福?連他都不敢肯定了。

    接到軍令的次日清晨,衛齊嵐照常親自帶領校場中的操練。操練結束後,將帥印交由副將李忠後,便輕騎上路。沒有回頭的他,渾然不知,同關城牆上,上從副將,下至兵士們眼中的不捨之情。但這些,容四郎都看到了。他自是明白這名將軍愛護旗下兵士的良苦用心。

    若衛齊嵐不是這樣一名珍惜一兵一卒的將領,當年狼河一戰,只是軍中一位小小軍尉的他,又豈有在殊死戰中帶著殘餘的兵上們殺出一片生天的機會。

    他的眼底,有一抹不常出現在武將身上的溫柔。

    再加上天生自然豪邁的氣概,使得這位將軍跟一般的將領不太一樣。

    只見衛齊嵐忽而大笑。「我又不是三歲小兒,要一大群人跟在身邊『壯膽』才敢入京。」

    容四郎似有意與他唱唱反調。「既然你如此『膽大包天』,那麼何以離開同關的這一路上,你一張臉臭得嚇死人。」

    「我沒有臭著一張臉。」

    「那麼難道你是打算要慷慨赴死?」如果是,別說他會跟他一同進京,半路上他就要跟他分道揚鑣,保命為先。

    「我沒有要慷慨赴死。」

    「咿,」容四郎沉吟一聲,「你肚中腸子究竟打了多少個結?」

    「我的腸子沒有——」思緒一轉,他忽而道:「難道料事如神的容軍師竟猜不出我的心思?」

    被戳中要害,容四郎雙肩一聳,大方承認:「我自恃猜得出每個人的心事,卻老猜不中你的。」不然又何必一路跟在他身邊,只為了想讀懂他衛齊嵐這本「天書」。他容四郎並不特別喜歡戰爭,會投身軍旅,純屬「意外」。

    衛齊嵐有些訝異,因為他並沒有把思緒藏得很深,不明白一向聰明的容四郎怎會猜他不著。或許,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容四郎決定不再旁敲側擊,直接乾脆的發問比較快。

    「這半個月來你我日夜兼程,總算在今天踏上了風川地界,三天後就可以到達鳳天了,我卻還摸不清楚你到底打算拿這件事怎麼辦。你到底在想什麼?好歹也透露一下吧,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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