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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衛小游

    「我不會接受。」他終於說。

    「哦?」容四郎挑起眉,十分好奇。

    「我已經負了一個,再負另外一個,我會一輩子於心難安。」收進懷裡的這把土將會永遠提醒他,曾經有一個女子因他而死。他這輩子絕不再讓這種事發生。

    「再負另一個?」容四郎抓住他話裡玄機,瞇著眼看著他。「王上賜婚,對象可是尊貴的公主呢,只怕你想負還負不了。」

    衛齊嵐素來欽佩容四郎足智多謀,只是這容四郎也忒愛開玩笑了點。

    「別瞎說了,如今邊境的紛擾雖然暫時平息了,但看似安穩的朝中卻恐怕要掀起一番大風大雨了。」他的眼中透出對未來的憂慮。

    容四郎不再調侃,神色轉為嚴肅,點頭道:「王上病重,太子年幼,王公貴族虎視眈眈。這三方只要其中一方的現狀改變了,朝廷裡的權力佈局隨時會產生變化。」說到這裡,他微微蹙起眉。「你跟我俱是軍旅出身,對朝中情勢還不夠瞭解,不過依目前的情況來看,有兩方主要的力量在拉扯,你說說是哪兩個。」

    不加遲疑地,衛齊嵐答說:「一方是支持太子繼位的幾個大臣,以吏部尚書為首;另一方是有取代太子之意的臨王支持者,一旦太子出事,臨王勢必會起而代之。即使將來太子順利繼位了,恐怕也無法擺脫臨王攝政的局勢。」

    「沒錯,太子年幼確實會導致這樣的結果。而王上想將公主賜婚給你,其實是為了拉攏你來輔佐太子站穩腳步。」

    「正是如此。」衛齊嵐神色凝重的分析:

    「這麼一來,我將會成為權勢爭奪者第一個想除之而後快的對象。首先,那派文臣向來忌憚武將手中的兵權,一直遊說王上將兵權從將領手中收回。其次,若我與王室扯上關係,將會危及到臨王的地位,臨王不可能不先除掉我這個大麻煩。」

    衛齊嵐蹙起一雙濃黑的劍眉。「而國中一旦動盪,北宸可能會不守盟約,再度侵犯東陵。」原本他從軍的目的不過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變成一個男子漢,為父親雪恨,並保衛自己的國家,壓根兒沒料到,十一年後的他會變成一名手握重權的將領,進而捲入國家內部的權力鬥爭裡。

    容四郎連連點頭。「東陵武將的地位向來如履薄冰,手中握有顛倒一國兵權的同時,也深為朝臣所忌憚。」

    當他跟著戰功彪炳,儼然成為東陵新一代將領的衛齊嵐返回鳳天接受封賞的同時,也看見了東陵內政上長期以來便存在的問題。

    這確實不容易解決啊。他歎息了聲。「想在這場即將來臨的風雨中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容四郎相當清楚衛齊嵐的意思。如今全國的兵權一分為三,朝中兩位上將軍分別持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而衛齊嵐在狼河一戰成名後,則握有剩餘的三分之一,可這三分之一卻儘是各地州師的精兵,更因此將他在這場即將來臨的王位爭奪中推上重要的地位。眼前局勢,確實相當凶險。

    「不知道剛剛成為東陵聲望最高的英雄,掌握了東陵三分之一兵權的紫衣將軍,打算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語中竟有調侃之意。

    「什麼角色也不能要。」衛齊嵐神色凝重地回答。

    聽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容四郎忍不住挑起長眉。「說起來容易,不過,要怎麼做?」

    「第一步,」衛齊嵐毫不遲疑地回答。「釋兵權。」

    容四郎眼睛一亮,目光中帶著佩服之意。歷來武將多不擅謀略,眼前這位著實叫他開足了眼界。

    「那王上的賜婚……」容四郎提醒。

    衛齊嵐臉上出現一抹真誠的歉疚。「我妻新喪,依照東陵習俗,我必須守喪三年才能再娶,我不認為王上會讓唯一的掌上明珠等待一個喪偶的男人那麼久。」

    容四郎拍拍他的肩。「俗話說得好,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你我兩人不妨就先選擇當那把該藏起來的弓吧。」

    衛齊嵐點頭。「正是,總比當那被烹煮的狗來得強。」

    兩人一同走向繫著馬匹的樹下,眼中有著同樣的沉重。

    容四郎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腳步頓了一頓。「假如情勢非要你選邊站,你選哪邊?」

    衛齊嵐已經解開馬兒的繫繩。「我選能讓東陵長治久安的那一邊。」這個國家已經動盪太多年了,不需要更多的戰爭。

    那麼太子就必須要有超出他年齡的智慧,容四郎心想。要他選的話,他也會選衛齊嵐要站的那一邊。

    任何一個曾經和衛齊嵐並肩作戰過的人恐怕都會這麼做。

    因為,與這個在狼河戰中浴血殺出一條重圍的男人為敵,絕不是明智之舉。

    ☆☆☆☆☆☆☆☆☆☆☆☆☆☆☆☆☆☆☆☆☆☆

    半年後,東陵王駕崩。

    謚號閔王。

    太子繼位,臨王攝政。

    朝中果真如衛齊嵐與容四郎的預測,權力結構產生了動盪。

    而此時,紫衣將軍早已自請外放,帶領八千兵士戍守北境邊防。

    這一守,就是三年。

    第二章

    春天到了吧?否則怎麼會這麼暖和又這麼的香?

    鼻端嗅進了甜美的香味,軟楊溫暖舒服得令人不想清醒過來。

    意識雖然昏沉,但是他的腦袋清楚地知道,他是在一個夢裡。

    多好的夢啊,真希望永遠不用醒來。

    「怎麼辦?要叫醒大人嗎?」

    耳邊傳來蚊子蜜蜂似的聲音,還有人頻頻在耳邊吹氣,好癢啊!

    「時候不早啦,大人,快醒一醒。」

    為什麼要醒來?他的美夢啊!翻了個身,躲開那些略嫌吵雜的聲音。

    「唉,大人又耍賴了。」

    是啊,就讓他繼續留在夢中吧,他正要夢見……

    「讓我來吧。」一個調皮的聲音突然插進了那些鶯鶯燕燕的呼聲中。

    「啊,王上!」眾人驚慌失措的低喊了聲。

    「愛卿,該起床啦。」那調皮的聲音突然伴隨著一道氣息吹進了他的耳朵裡,讓沉醉在夢裡的他忍不住全身泛起一陣疙瘩。

    突然一雙好冰的手襲上他的臉,他倏地驚醒,勉強睜開惺忪的雙眼。

    一張年輕而帶有英氣的俊秀臉孔映入他的眼簾,那鑲在白晰臉孔上黑亮而靈動的眼珠,帶著調侃的暗示直直瞅著他。

    他轉動著眼珠,先後看見了裝飾華麗的床幃和雕龍畫鳳的柱子,以及一小群穿著紅裙白裳的宮廷服飾,站在床邊待侍的宮女。

    記憶終於緩緩地歸位了。

    看著半壓在他身上,擾了他一場好夢的俊秀少年。

    他歎息了聲。「王上早。」

    原來那生著一張麗容,雙眼靈動似水銀的美少年,就是這金闕宮中最尊貴的東陵之王。

    「不早了,大人,已經卯時了。」宮女采衣有些焦急地提醒。

    「什麼?已經卯時了?」他猛地清醒過來。

    「可不是嗎?」東陵年輕的王上意有所指地瞅著他,微笑。「官員們已經在議事廳等候良久了。可否請愛卿起床,不然本王的袖子抽不出來。」

    他低頭一看,果然看見一截繡著鳳形的袖子被壓在自己的身體底下,他連忙挪開身體,好讓王上起身。

    他一邊挪動位子,一邊道:「昨天真不該順您的意,留在王宮裡過夜。」

    「可為了愛卿好眠,我這君王倒寧願從此不早朝。」已經抽出袖子的東陵王坐在龍床邊,欣賞地看著愛卿剛剛甦醒的慵懶睡態。

    費了好大一番力氣,他才從暖和的被窩裡鑽出來。

    原來春天還只是一場遙遠的期待,只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現在時節還是冬天,王宮中雖然有爐火烘著,使室內溫暖不少,但一離開保暖的棉被,仍感覺寒意襲人。

    已經起身的東陵王,回首看見心愛大臣單薄的肩膀因天冷而顫抖,隨手取來一件保暖的雪白狐裘披在項少初肩上。

    「愛卿如此畏冷,難道南方從不下雪嗎?」

    項少初是東陵南境之人,人人皆知。

    「真正天冷時也是會下雪的,不過那雪通常一沾到臉上就化了,沒什麼威力。不像王城的雪,又冷又干,有時還會連下數天,積雪高得都要把屋頂給壓塌了。」

    東陵王笑道:「那你是還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冷,今天冬天,已經算很暖和了。」典型東陵北境的人會說的話。

    不過比起地理位置更偏北的北宸,東陵的確算是一個相當溫暖的國家了。

    這裡季節分明,冬天雖然有雪,但冬期卻不長,雪開始融化之時,就是麥秀萌芽之時,屆時春天的郊野會開滿整個山頭的野花;夏秋之際,東陵全境便邁入豐收時節。

    比起北宸來,東陵確實是一個相當富庶的國家。也因此,富庶的東陵時常成為鄰近各國虎視眈眈的對象。

    然而由於連年的戰爭嚴重耗損國力,近十年來,偶爾國境中也會出現饑餒的流民。但官員們對此隱憂,似乎視而不見。

    披著溫暖的狐裘,貪睡的他苦笑了聲。「如果給朝官們知道,王上是為了少初在早朝時遲到,恐怕少初又要成為眾人之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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