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董妮
原來鎮國將軍造反的內幕,只是慕容欽看上了余浩揚的妻子,便隨口安了一個罪名賜余浩陽自盡。
慕容飛雲當時完全呆了,他眼睜睜地看著余夫人為保貞節撞柱而死,慕容欽大怒,下旨火燒將軍府。
那一把火燒得盛京紅了半邊天,也徹底燒涼了慕容飛雲的心。
也就在那時候,他在火場看到一個大概才十歲的小女孩,悲涼地望著余浩揚的屍身,那目光裡不只有哀傷、仇恨、絕望,還有更多的不甘與憤怒。
他聽那些禁軍說,女孩就是余浩揚的小女兒余瑜……那時余家人已被殺得差不多了,他借口要殺一個玩;小王爺的話誰敢不聽?於是禁軍們繞開了余瑜,逕自殺向其它人。
慕容飛雲則趁亂帶著余瑜逃出將軍府,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樣做?若被慕容欽知道,他性命難保。沒有一個皇帝會容許一名臣下瞧見他的醜態的,所以事後參與抄滅將軍府的禁軍和內侍們都被以各種理由處死了,只有慕容飛雲這個淘氣小王爺因無人舉報,逃過一劫。
許是因為身為皇室一員,對於鎮國將軍的愧疚,也可能是小女孩悲涼的眼神太過震懾人心……慕容飛雲只曉得他不能放下余瑜不管,因此將她藏進了自己的小院落,自此不再日日出遊,就待在房裡看護著那劫後餘生的小人兒。
余瑜身世驚人,慕容飛雲嚴禁任何人接近他的寢室,就怕暴露了她的行蹤,會為二人惹來殺身之禍。
三個月裡,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一手包辦。為了余瑜這個欽命要犯,他一個錦衣玉食的小王爺,按三餐上廚房偷東西給她吃、摸進婢女房間為她取來女子衣物,更趁著半夜無人,到井邊打水讓她梳洗。
可是那三個月裡,她一句話也沒有對他說過,不哭、不鬧、不吭一聲,整個人就像一尊木頭娃娃。
他也不曉得該對她說什麼,只能更用心照顧她,直到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她突然從他房裡消失了,僅留下這半塊殘玉。
他幾乎發瘋,卻又不敢告訴任何人,唯有悶著頭滿京到處亂找;他是不信神的,可那一陣子,他見廟就拜,祈求各路神佛保佑她得脫大難。
但她就像露水,朝陽一升,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那時起,他沒再見過她,只有午夜夢迴,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呼喚著她的名。
她的樣子好像烙鐵,就這麼烙入了他心坎,留下一個深深的痕跡,哪怕到死,除非骨肉成灰,她的形影永遠存在。
從歉疚、茫然,到最後無止無盡的思念;十三年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她。
直到去年,她以金箭鳳凰的身份再度走入他的生命……他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他?畢竟鎮國將軍被賜死時,她才十歲。
事實上,當他認出她時,他腦海裡也是一片空白,無法去想她為什麼來去匆匆,只有滿心感激。
十三年了,她的樣子有些改變,那曾經蓄滿悲涼的瞳眸掃去了憤怒,沉澱了仇恨,戴上了慵懶和微醺的面具,不知情者只會以為這是名閒散無慾的姑娘。
可他知道,余瑜心裡藏著一個天大的想望——殺死南朝皇帝慕容欽,為余家滿門報仇!
或許她還想滅絕慕容皇室諸人呢!但慕容飛雲卻不恨她,或者說,只要她開口,他的命就是她的,慕容皇室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他查過金箭鳳凰的來歷,最早她出現在蠻族,大單于待她如座上賓。
鳳皇朝與蠻族對陣時,她曾三箭取鳳軍三將性命,鳳帝親口御言,誰能取她性命,賞金百兩,但余瑜卻從此消失匿跡,直至蠻族被逐出漠北草原,再也沒有出現過。
待金箭鳳凰重出江湖,已是鳳帝逐鹿中原時,曾經被重金懸賞的她成了鳳帝親衛,以一人之力,阻了不下十次敵人對鳳帝的刺殺。
但鳳皇朝一定中原,她又失蹤了,再出現,就在襄城,說是有人請她來保護他。
慕容飛雲推測,自鳳皇朝與蠻族一戰後,余瑜就被鳳帝網羅了,一直在鳳皇朝內任職,做的恐怕就是那種保鏢兼殺手、見不得光的工作。
但他卻想不通,十三年前,余瑜是怎麼從他寢室裡離開的,又為何要留下半塊殘玉?王爺府警衛森嚴,她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如何逃出層層守衛,習得這樣一身好武功?
若說是有人將她救走,問題又回到老路子上,什麼樣的人有通天本事,可以闖進賢王府裡救人?
疑點太多了,任憑慕容飛雲想破頭也無法一一解答。
只是……鳳帝倒看得起他,為了請他主持水軍,連余瑜這樣的人才都派出來了。
而余瑜,她怎麼肯接受任務保護他?他跟她的仇人可是流著同一脈血緣啊!
還是她跟他一樣,記得他?知道十三年前是他將她從火海裡救出來的,因此願意拋開殺父之仇,前來保護他?
「瑜兒啊!你究竟是什麼心思呢?」望著殘玉,回思那十歲的小女孩,如今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醉眼星眸,儀態萬千,止不住的心潮激盪……隔著國仇家恨,他與她就好像黑夜和白畫,能否有相聚攜手的一刻?
不知道。所以他打死不敢拆穿她的來歷,就怕捅破了那層紗窗紙,她會像流沙一樣,穿透他指縫,消失無蹤。
為什麼會愛上她呢?十三年前抱她出火場只是一時衝動啊!結果卻……熬了十三年的相思。
如果能忘情該有多好?偏偏,忘不掉啊,她的影子早融入他骨血,怎麼忘?
三日後,余瑜終於知道,慕容飛雲說他搶鳳軍糧草是別有用途這句話的意思了。
因為襄城湧入了數十萬難民,個個面色蠟黃、枯槁如柴。
慕容飛雲沒有阻擋任何一個難民入城,反而在各個路口搭起粥棚,派人施粥贈衣,又讓軍醫前去義診,以安撫難民。
可難民實在太多了,搶來的糧草根本不夠,慕容飛雲還以大將軍名義命城守開官倉放糧,最後連自己軍隊裡的軍糧也填進了一半,才總算將難民暫時安置妥當。
余瑜冷眼旁觀,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慕容飛雲這個男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好事,偏偏每一件都犯了可誅九族的大罪。
襄城是南朝抵擋鳳軍南下的最後一道關卡,自然不可以隨便放難民進來:更別提搶奪鳳軍糧草,破壞議和,慕容飛雲有幾顆腦袋可以砍?
因此當慕容飛雲說要去巡視難民是否衣食飽足時,余瑜唯一的念頭是,與其讓他被南朝那個昏庸皇帝羅織罪名斬首,不如她一箭送他歸西,他還能死得風光壯烈。
但慕容飛雲根本不在乎她擔心的事。「不管是盛京、江南、抑或襄城,都是南朝國上,南朝百姓自有權利往來,也沒有哪條律法規定百姓們不得入襄城啊!所以你就別瞎操心了,跟我去看看這些難民,他們流離失所月餘,很可憐的。」
「你現在同情這些百姓,將來你因搶奪鳳軍糧草而獲罪時,看誰來可憐你!」阻止不了慕容飛雲外出,余瑜只好多背箭矢、腰別軟劍、胸懷匕首,做足了萬全準備護他周全。
「幹麼啊?現在是要你去撫慰難民,不是打仗,帶這麼多武器,你不嫌重嗎?」
「你活膩了嗎?若嫌脖子上擱著一個腦袋太重,直接說一聲,我幫你砍了。」她瞪他一眼,若非要保護他,她會如此緊張嗎?
「城裡都是南朝軍民,誰會對我不利?」
「哼!自古多少名將是真正死在戰場上的?多是被自家人害死的。」她父親鎮奩將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忽爾收起臉上輕浮笑意,定定地望著她。
她情不自禁心一蕩,粉白嬌顏閃過一抹酡紅。「你幹什麼?」簡直莫名其妙,她居然被他看得雙腿都快軟了。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他突然說道。
「什麼意思?」
他搖搖頭。「自古以來,開國君主對待臣屬,也不外乎如此:高官厚祿,也得有命才享受得到,但古往今來,有幾個功臣是能得善終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最討厭他講話拐彎抹角了。
「我只想告訴余姑娘,我所作所為但求對得起天地良心,至於別人怎麼想,那就不是我管得到的;但余姑娘,你也要小心自己身後的暗箭才是。」或許鳳帝一統天不是必然的,但哪一位霸君真正胸懷廣闊,可以與功臣相安無事?千萬不要余瑜為鳳帝賣了性命,最後還落個遺臭萬年的下場,那就太不值了。
「看來大將軍對我知之甚深啊!」好吧!既然他都猜到她的來歷了,她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但你以為,一位肯數次紆尊降貴,不惜敵我身份派人保護賢才的君主,會是個鳥盡弓藏的人?」她間接承認她是受鳳帝委派,前來保護他的。
「世事無絕對。」
「怕是將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