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橡果
沉湛卻不痛不癢地一扯唇角,「那不過是一道『回鍋肉』,你我就等著吧,等當朝天子吃膩了,或是看膩了粉飾太平,總有連鍋端出的時候。」
紫瑄被他逗笑,「你別胡說。我身為臣子,總該為皇上分憂。」
「唉,你心裡若總惦念著你的為臣之道、社稷黎民,又將我置於何地呢?」他放下梳子,彎腰從背後輕輕擁住她,故意道:「反正你已經答應過我,幹完這票就收手了,我可不許你反悔。」
她又被逗得失笑。
什麼叫「幹完這票就收手」?
她當時明明答應他的是,等蕭氏的這樁命案查清後,她想辦法穩妥地回復女兒身,然後正式嫁給他,成為他們沈家的少夫人。
窗外月色恬靜,她被他擁著,心滿意足,只是心中仍是閃過一絲憂慮。
若真到了那時,她該如何想個萬全之策來脫身呢?
輕衫下的嬌軀散發出浴後淡淡的幽香,軟玉溫香抱在懷,任誰在此時此刻,都難免心猿意馬起來。沉湛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小腹,含笑柔聲道:「這裡面……也許已有了我們的孩子。」
紫瑄的目光隨之落下,心中亦淌過一陣柔情。
窗外是清風明月,夜色寂寂;窗內是繾綣低敘,情意綿綿。
他忽然把嬌軀自妝鏡合前抱至床榻上,剛想扯下紗帳,一個小丫頭就火燒燎原地衝進來,結結巴巴地喊,「少、少爺,你帶回來那個小娃娃哭得厲害,奴婢們沒辦法了……」
沉湛已按在白玉帳鉤上的手只得硬生生地收回,冷下俊顏,「出了什麼事?」
小丫頭遙指著西邊廂房,「那個小娃娃……少爺帶回來的那個娃娃半夜突然醒來就哭,怪可憐的,奴婢們哄了又哄,她仍是哭個不停,奴婢們實在沒法子了,求少爺過去看看吧!」
「貝貝一定是想她的爹娘了。」紫瑄心疼地忙下床著履。
莫可奈何,他只得取過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陪她一同去。
才跨進門,果然見到小傢伙抽抽噎噎地蜷縮在床帳深處,幾個照料她的丫頭見大少爺來了,都鬆了一口氣。
沉湛皺著眉一揮手,她們便趕緊退了出去。
紫瑄走到床邊,柔聲問;「乖孩子,是不是在想你爹娘了?」
「嗯……」貝貝這才從床內爬出來,嘟著嘴兒委屈地依偎入她的懷裡。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年亡故的母親,一時心中五味雜陳,輕輕拍撫著貝貝的後背,「老人家都說,一個人若是沒有犯下大錯,死後會去極樂世界,那裡沒有仇恨和殺戮,沒有人世問會讓貝貝害怕和討厭的東西,你的爹娘和家人在那裡,一定也會過得很快活……」
豈料貝貝卻搖頭,「若真有這樣的極樂世界,人人都應該搶著去死了。」
她聞言一怔,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咳……凡事都要依從天理和定數,不能由著這世間的人隨心所欲亂來。」沉湛在心裡直慨歎,原來哄小孩兒也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
所幸小傢伙不再發問了,只是縮在紫瑄的懷中悶悶地發呆,不時還會有一兩下的抽泣聲。
過了半晌,她似乎重新人了夢鄉。
沉湛湊過去一看,鬆了一大口氣,壓低聲道:「我讓丫頭們再過來,我們回去吧!」
紫瑄憂慮地看著懷中緊皺的小臉,擺擺手,「知源,今晚我想在這陪貝貝。」
唉,得了——
賠了佳人又折春宵的沈少爺這會兒是有苦說不出,只得悻悻地獨自踅返。
可惜長夜漫漫,獨守空房,怎「哀怨」二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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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午,依然是陽光燦爛。
一處高門大宅,綠瓦朱扉,牆可逾丈,其內濃蔭遍佈,樓閣櫛比,大門口有兩尊威武的銅獅子,門楣上方的匾額寫有八個潑墨大字:「欽賜兩淮鹽運使閻」。
閻合正在府中納涼。
一個老人家腳步輕巧地穿過爬滿綠籐的軒廊,到他身後稟報,「大人,派去查探的人回來了。」
「哦?」閻合闔聲睜陰細長的鳳眸,又懶洋洋地喝了口侍妾端上來的冰鎮梅子湯,才從香妃楊上微微撐身起來,「老鐵你說吧,情況怎麼樣?」
老鐵趕緊道:「大人,查得沒錯,東邊那座宅子的確是沈家的產業。原本常年閒置,前一陣子剛有人住進去,是沈家的大少爺和當朝洛相!」
「什麼,洛相?」閻合猛地坐正了身子。
「沒錯,派去的人都確認了,的確是右相大人。」
狐疑地皺起眉,「洛相……他不是大病初癒嗎?欸,得了得了,你等會兒再捶!」他沒好氣地打發幫他捶肩的一名侍妾,「去,給我換杯茶來。」
吩咐完畢,又轉向老鐵,「難不成他病一好,皇上就下旨讓他就近再查蕭氏一案?」
他陰沉沉的表情看得老鐵不寒而慄,結結巴巴地附和,「……大、大人說得有道理。」
閻合的心思卻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除此之外,還打探到什麼?」
「哦哦,有!」老鐵趕緊又道:「昨日沈少爺和洛相去了福泰樓——」
閻合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沉湛和洛相?」他想起先前用合歡散設陷阱的事,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呵,他們倆的交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好啊!後來呢?」
「後來、後來又帶了一個小娃娃回府……」
他猛地回身盯住他,厲聲質問;「什麼小娃娃?」
老鐵驚駭地後退了一步,「老奴也不知道,那女娃娃看上去不過五六歲年紀,生得俊秀。洛相他們身邊有人暗中保護,派去查探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只聽到好像叫什麼『貝貝』。」
「貝貝?」他在心裡揣度著這孩子的來歷,是否和沉湛、洛相有關係,卻忽然聽到一陣嬌笑聲。
原來是方纔那名侍妾端著新茶回到了廳上。
閻合不耐地瞅了她一眼,「無端端的你笑什麼?」
「我想起了那個倒大楣葬身火海的蕭富貴蕭老爺呀!」侍妾依舊咯咯地笑著,一雙青蔥般的玉手把托盤放到了花梨木的圓桌上。
「蕭富貴?」他的心裡頓時有些發毛。
不為別的,只因他就是蕭氏滅門慘案的幕後主使人!
「是呀,就是想起了蕭老爺才覺得好笑!」毫不知情的侍妾依舊笑不可抑,「你們忘啦?那倒霉的蕭老爺當初得了一對龍鳳胎,歡喜得不得了,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連叫花子都吃了個飽,那事可是轟動整個常州城。他又把兒子取名叫蕭寶寶,把女兒取名叫蕭貝貝,合在一起就是寶寶貝貝,雖是吉祥話,用作乳名還好,可等孩子們長大了仍然這麼叫,多彆扭呀!」
「人都死光了,還彆扭個屁!」閻合沒好氣地一甩袖。
「哎喲,」侍妾嬌滴滴地湊過去,「我就是想起那個寶寶貝貝才覺得好笑,你氣什麼?」
「你那些話讓我心煩!」他冷下一張臉來。
「心煩?」年輕美艷的侍妾不解地依在他身邊,「老爺,我說錯什麼了?要不要我再幫你捶捶肩?」
閻合不耐煩地趕走她,等她走到廳堂門外,卻又趕緊招手,「回來、回來!」
「哎喲,揮之則去,呼之則來——你到底把人家當什麼嘛?!」
他早已變了一張臉,笑瞇瞇地一把摟住她的纖腰,「乖,我明日再送你一打和田的上等玉鐲子,任你輪換著戴。」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不許反悔!」
「那是當然!我騙別人也不捨得騙我的小梨兒——」他笑意更濃,興致一來,在寵愛已久的小侍妾梨落的嬌靨上落下一吻。
老鐵看著他們倆旁若無人的調情,想退又不敢退,目瞪口呆地僵在一旁。
閻合很快又收斂了笑容,對懷中的侍妾若有所思地問:「小梨兒,我記性差,你隨我去蕭府也有多次,認不認得出蕭家那個女娃娃的長相?」
「哦,你是說貝貝?」梨落想了一想,「應該還能認出吧。不過距離那場大火都快一年了,小孩子長得又快——呀,不對!蕭家的人不是全都葬身火海了嗎?」她吃驚地嬌軀一顫,「難道小貝貝還活著?」
「是不是真的活著,我還不清楚。」閻合又回復了那副陰沉沉的嘴臉,似笑非笑,「不過我要你幫我一個忙,替我認認那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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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日落西山,大地上的暑氣漸漸消敵時,常州城東,沈家的宅邱門外,正在灑水打掃前庭的僕人們,忽然聽到大門外一陣吵嚷聲。
一個男僕好奇地打開門採出腦袋,「喂,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嘿嘿,麻煩行個方便。」一個身材臃腫但穿著華貴的大鬍子,討好地從袖裡掏出一大錠銀子遞過去,「我們……呃,我們想到府上看看。不多打擾,看一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