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殷恬雨黯然垂眸。「他不愛我。」
這才是她決定和丈夫離婚的真正理由,她也只告訴了這位堂姐。
「他也沒回去找那個女人啊!我想,他當初能為了不跟你離婚,寧願退選,就說明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這倒是。她相信柏琛很看重自己。
「他真的對我很好,就算他不是因為愛我而娶我,可他真的很呵護我。」
「就因為捨不得他太顧慮你,所以你才主動提出離婚嗎?」
「嗯。」她不希望牽絆他。
殷海薔注視她,良久,悠悠啟齒。「其實我很羨慕你,恬雨。」
「羨慕我?」殷恬雨一愣。不會吧?一向都是她羨慕這幾個堂姐妹啊!
可殷海薔卻很認真。「就算兩個人彼此相愛,婚後也不一定過得幸福,你知道嗎?」
海薔堂姐指的是她從前那段倉促的婚姻嗎?當年,她二十歲,不顧一切跟一個男人私奔,最後證明愛情未必可以成就婚姻。
殷恬雨惘然尋思,隱隱約約之際,似乎領悟了些什麼。「我覺得自己能嫁給柏琛,真的很幸運。」她喃喃低語。
「柏琛能娶到你,也很幸運。我想他如果聰明的話,絕對不會放棄你的,你等著吧,我敢打賭他一定會回來找你。」
他會嗎?
殷恬雨迷茫地想,心韻頓時亂了調。
知道自己說的話起了效果,殷海薔微微一笑。「昨天有個廣播節目的主持人來我這邊用餐,她說你上過她的節目,還在節目裡講了一個感人的故事。」
「啊。」憶起那回在深夜廣播裡的告白,殷恬雨臉頰羞窘地暖燙。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那天她會那麼大膽,分享了個如此私密的故事。
「你想不想知道故事下半段?」
「什麼下半段?」殷恬雨不解。這故事不是她自己說的嗎?那還有什麼上半段下半段的?
殷海薔卻抿著嘴,笑得很神秘。「你記得你的第一場演講邀約嗎?」
「嗯,是一場音樂講座。」
「你知道主辦單位為什麼要邀請你嗎?」
「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他們說是因為聽說我在學校裡學的是音樂,鋼琴彈得不錯,再加上我是殷家的女兒,可以為他們的活動帶來一些宣傳效果,所以才想到要邀請我。」
「那些的確是他們邀請你的理由,不過是某人那麼建議他們的。」
「某人?」殷恬雨一怔。誰啊?
「柏琛。」殷海薔給了個令她失神的答案。「你們剛結婚後不久,有一天他來找我,他知道我這間餐廳常有一些藝文界的朋友來捧場,問我有沒有辦法替你找到一個合適的演講機會,他希望能幫你重建在公開場合講話的自信。」
「他真的……那麼說?」
「後來我打聽到那場音樂講座,告訴了他,聽說他親自去找主辦單位談,才敲定了對你的邀約。」
殷恬雨怔怔地聽著,回想起當時接到邀約,她既緊張又難以置信,原本想回絕的,是柏琛鼓勵她接受邀請,還幫忙她擬講稿,每天在家裡訓練她演講的技巧。
「對你的怯場,我們誰也幫不上忙,只有他,很認真地替你想辦法,花時間慢慢教你克服焦慮。」
沒錯,是他幫助她克服怯場的,是他幫助她找到公開講話的信心。
「他真的很關心你,對吧?」
她心弦一扯,幾乎是疼痛地思念著當時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將她從退縮的甲殼裡拉出來的男人。
她思念他啊!好想,好想他!
「同床異夢,不一定是不愛對方,有時候反而是因為太愛對方了,所以說謊。」殷海薔意味深長地感歎。
殷恬雨怔怔地聽著。
殷海薔嫣然一笑,牽起她的手,將她領到鋼琴前坐下。「怎麼樣?要不要彈一首曲子?」
要,她要。
她要彈李斯持,李斯待的《愛之夢》。
風動,鈴響,清澈的琴音如歌,娓娓訴說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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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縣板橋,靠近捷運站附近,狹窄的巷弄間有一棟老公寓,公寓二樓,新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
門面很簡單,裝潢很樸素,裡頭坐鎮的律師可是大大有名,因為他是曾經在政壇上名噪一時的金童立委,路柏琛。
有事相求也好,純粹好奇也好,街坊鄰居常結伴來拜訪,有時一坐就是幾小時,路柏琛也不生氣,很耐心地有問必答。
簡直就是法律的選民服務嘛!
鄉親父老很高興,一傳十、十傳百,不久,也替事務所打響小小名聲,不時有客戶帶著疑難雜症上門。
雖然通常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路柏琛仍是很認真,嚴謹的工作態度不輸從前在國會議事。
「哎呀,你這麼熱心的年輕人,為什麼要退選呢?」鄉親們大歎可惜。「你下次出來選,我們一定投你一票,還會替你拉票。」
「嗯,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會來跟大家拜票的。」路柏琛也如此允諾。
不過現階段,他只求先把這間小事務所撐起來。
草創時期,他不想好大喜功,只聘了個法律系畢業生當助理,幫忙收集資料,做一些聯絡工作。
這天,辦公室裡一片凌亂,一疊疊書籍文件堆滿一地,路柏琛和助理坐在一座座小山間,翻找可用的資料。
「老闆,你確定真的要接這個案子嗎?」翻了半天,找不到合用的資訊,助理有些頹喪。「台灣每年有數萬件醫療糾紛,可真正能告上法庭的只有幾百件,其中病患能獲得勝訴的,更少之又少,而且這個案例家屬這邊也提不出什麼確實的證據,我們幾乎不可能打贏這場官司啊!」
「沒錯,成功的機率是不高。」路柏琛坦然承認。「可我們還是要打。」
「為什麼?」助理不解。
路柏琛微微一笑,正欲回答,門鈴忽地叮咚響起,接著,一個穿著素雅的女人推開玻璃門,走進來。
「恬雨!」認清來人是誰,路柏琛胸口一震,反射性地跳起身,張口結舌,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我來……」殷恬雨也知自己來得突然,微微窘迫地站在原地。「我來看看你。」
她特地來看他?
他心跳加速,不及思索,快步迎向她,領著她跨過地上那些小山,清出一張沙發,招呼她坐下。
助理也識相地馬上捧來一杯熱茶。
殷恬雨接過熱茶,道了謝,斂眸,秀氣地啜飲著。
明白她覺得尷尬,路柏琛轉頭支開助理。「時間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剩下的明天再弄。」
「好。」助理很知趣,包袱款款,迅速閃人。
路柏琛在殷恬雨對面坐下,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後者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臉頰也烘暖,她放下茶杯,玉手端放腿上。
氣氛安靜。兩人好久沒見對方,一時相見,都是激動不已,竟不知從何開口。
終於,殷恬雨端起隨身帶來的保溫盒擱在桌上,細聲細氣地解釋:「這是從薔姐餐廳帶來的,你餓了就拿來吃吧。」
她擔心他沒好好吃飯,所以特意給他送便當來嗎?
路柏琛心一動,嘴角淺揚,湛眸無言地鎖住她。
她讓他看得芳心大亂,咳了咳,眸光故意在室內流轉一圈。「這間辦公室好像有點擠,怎麼不找一間大一點的?」
「因為門面太氣派的話,有些人可能不好意思走進來,而那些人才是我想服務的客戶。」
他的意思是,他並不想只接有錢人委託的案子吧。
她婉約地微笑,凝向他的眼多了幾分欣賞。「你工作好像很忙,要看這麼多資料嗎?」
「嗯,因為最近接了一件醫療官司,我對這方面不太瞭解,得多找些相關資料。」
「是怎麼回事?」她好奇地問。
「有個病人得了感冒去求診,醫生開了阿斯匹靈給他,沒想到他吃了藥之後,竟引起過敏性休克,送醫時已經不治了。」
「天啊!那他的家屬一定很難過。」
「他們委託我提起告訴。」
「那個醫生難道不知道病人會對阿斯匹靈過敏嗎?」
「嗯,因為病人是初診,而且以前的病歷管理制度並不完善,健保IC卡上也沒有登錄。」
「這可麻煩了。那該怎麼辦?」她擔憂地追問。
「你是為哪一邊擔心?」
「當然是病人家屬這邊啊!」
「我就知道。」他若有深意地頷首。她總是毫不猶豫地同情弱者。
她一愣。「難道你不是嗎?」
「這件事到底醫生需不需要負責任其實很微妙,如果他問診時仔細一點,也許可以發現病人對阿斯匹靈過敏,但也很難證明他沒問。總之醫生畢竟不是神,不可能知道所有病人的病史。」
「如果醫生不必負責任,那你為什麼還要接這個案子?」
「我沒說他不必負責,只是未必全是他的錯,我會接這案子,主要是因為病人家屬的確需要我幫忙去找出真相。」
「對!你一定要找出來。」她熱切地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