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同床異夢

第19頁 文 / 季可薔

    路柏琛也不客氣,接過來便喝,飲下一大口苦酒,才幽幽地開口。「你之前說的沒錯,恬雨的確會假裝。」

    「那也難怪,她畢竟是出身於那種上流家庭。」

    「不,她是被我逼著學會的。」路柏琛澀澀地反駁。

    衛襄訝然揚眉。「什麼意思?」

    「因為她太愛我了。」路柏琛沉鬱地盯著酒杯。「所以才學著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思,學著在我面前演戲。她以前是不擅長說謊的,只要說一點點謊就會臉紅,是因為我,她才學會的。」

    他攤開雙手,眼神空白地瞪著。

    「是我自己親手,一點一點剝去她對我的信任,是我讓她不能再天真,是我的錯!」言語如刀,殘忍地自戕。「這麼多年來,我一心想保護恬雨活在她相信的那個神話世界,結果我卻是那個親手毀去的人,多可笑!」

    衛襄皺眉,想安慰好友,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聽見路柏琛一聲自嘲的諷笑。「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麼嗎?」他忽然轉過頭,深眸奇詭地閃爍著。「現在仔細想想,我或許不曾對她說過什麼謊,至少,沒有她和我自己以為的那麼多。」

    衛襄注視好友,良久,一聲歎息。「柏琛,你是不是愛上殷恬雨了?」

    路柏琛微微牽動嘴角,笑意不及眉宇。「我本來以為,我對相思那種迷戀的感覺可能是愛,後來才發現,那其實更接近一種征服欲。」

    「征服欲?」

    「我想征服她,因為她是那種桀驁不馴的女人,她不輕易臣服於男人,對男人來說,她的存在就是一個挑戰。」

    「所以你把她當成挑戰了?」

    「是。可我現在明白了,愛,並不是征服。」

    「那是什麼?」

    「征服,只是滿足一個男人的虛榮心。」路柏琛喃喃低語。「愛,卻是捨不得。」

    衛襄一震,疑問地望向好友。

    路柏琛繼續微笑,這一回,微笑染上眉宇了,卻是難以描繪的憂傷。「明知道她願意隨你到天涯海角,卻捨不得她跟來受苦;明知道她對自己癡愛如狂,整個身與心都是你的,卻捨不得她傻傻地交出入與心;明知道她早臣服在你腳下,卻寧可蹲下來與她平視;明知道就算你離開她,她也不會怨你恨你,卻捨不得她掉一滴眼淚。」

    愛不是征服,是捨不得,捨不得愛人受一點點傷,因為傷了她,痛的是自己。

    他終於懂了。可惜,這領悟來得太遲。

    路柏琛斂下眸,咀嚼著喉腔裡,那一波波如浪打上來的酸苦。

    「聽聽你說的這長篇大論!什麼時候,你也變得跟女人一樣傻里傻氣了?」衛襄輕快地開玩笑,試圖打破憂鬱的氛圍。

    「我知道你不會笑我。」路柏琛知道好友的用意,也輕快地反擊。「你應該最清楚這種愛的感覺,不是嗎?」

    衛襄目光一黯。「曾經。」他刻意強調。

    「就算是曾經,總歸也是愛過了。來!」路柏琛忽地舉杯。「讓我們為愛乾杯。」

    衛襄不情不願地端起酒杯,兩隻水晶,在空中撞擊出一聲清脆。

    喝乾一杯,路柏琛很快地又為自己添滿,一杯接一杯。

    衛襄只是默默旁觀。有些痛楚,還是最適合用酒精來麻痺。

    他陪著一起喝,直到酒瓶空了,他才扶起喝醉的好友站起身。

    「你喝得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嗯。」路柏琛也頗自制,點頭。

    兩人相偕離開,經過一扇內嵌著流水束的玻璃屏風時,瞥見兩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樊亞跟相思嗎?」路柏琛睜大眼,瞪著一男一女隔著張彩色茶几對坐在沙發上,他看了兩秒,怒火陡地在胸臆點燃。「那女人想對樊亞做什麼?耍了我以後,還想再去耍樊亞嗎?」

    說著,他舉步就要過去。

    衛襄忙拉住他。「你發什麼瘋?你現在去警告殷樊亞,他不但不會感激你,你跟相思的事反而會被他識破。你不會這麼蠢跟自己過不去吧?要是讓殷樊亞知道這件事,你一輩子別想追回他妹妹。」

    「可是——」

    「你也別多心,我看他們之間也沒什麼,你沒看殷樊亞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李相思的魅力根本對他起不了作用。」

    那倒是。

    路柏琛再次觀察那兩人,殷樊亞西裝革履,李相思則是一襲端莊的套裝,看起來不像約會,或許是跟客戶應酬吧。

    「你說的對。」他轉過懊惱的黑眸。「我太衝動了。我看我需要去洗把臉冷靜一下,你先出去等我。」

    「我在這裡等你。」衛襄拒絕他的提議。

    路柏琛笑笑,知道好友怕自己反悔又衝過去挑釁,也不多說什麼,逕自轉身,往洗手間走去。

    衛襄目送他離去,先將自己的身軀隱在屏風後,然後,取出手機撥號。

    不久,對方接起電話,他冷冷勾起嘴角——

    「相思,是我。」

    第九章

    陽明山上,有間鋼琴餐廳,藍白色的屋宇,在幾株月桂樹間若隱若現,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熱情地歡迎陽光的親吻。

    餐廳名就叫「月桂」,銅雕招牌可愛地掛在屋簷,推開玻璃門,就聽見風鈴擺盪。

    這家餐廳,是殷恬雨的堂姐殷海薔開的,屋外走地中海風格,屋內除了用餐區,還辟了一條展覽的迴廊,提供年輕的藝術家一個分享創作理念的小天地。

    也因為這條藝術迴廊,「月桂」在藝文界極富盛名,常有藝文人士在此聚會,偶爾,也會有一些慧眼的經紀人來此尋覓值得栽培的新秀。

    禁不起殷海薔一再邀約,殷恬雨這陣子也經常光顧此地,認識了許多藝文界的朋友,彼此交流,相談甚歡。

    日子,不再那麼難打發了。

    殷恬雨自嘲地微笑,來到一扇落地窗前,凝望窗外,午後的陽光輕巧地篩過濃密的月桂葉,金影落地,交錯成最美麗的萬花筒。

    很像她曾經在托斯卡尼看過的。

    只是那時候有她最愛的人陪她一起看,現在,卻是獨自欣賞。

    還是,有點寂寞。

    殷恬雨苦笑,胸口一陣難受的窒悶。

    如果,她可以把自己變成一株月桂樹,現在或許就不會如此心痛了……

    「在想什麼?」殷海薔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柔聲問。

    她回過頭,迎向堂姐溫柔的容顏,淺淺一笑。「我在想,如果薔姐你不反對的話,我或許可以在這裡彈琴。」

    「你願意嗎?」殷海薔眼眸一亮,顯是對這提議十分心動。「我們有個琴師臨時辭職了,缺了一個人輪班,其它兩個都跟我抗議呢!如果你願意來幫忙,那最好了。」

    「我願意。」殷恬雨點頭,眸光飄向靜靜地坐在餐廳中央,猶如女王般高貴的乳白色演奏琴。「我早就想試試看在店裡彈琴了。」

    「我也很希望能聽你彈琴啊。」殷海薔笑,不一會兒,眉宇一斂。「可是叔叔嬸嬸會反對吧?」

    「毫無疑問。」殷恬雨調皮地眨了眨眼,咳兩聲,學起父親說話的腔調。「你發什麼顛?我們殷家的女兒,怎麼可以拋頭露面在餐廳裡彈琴!」

    殷海薔笑開了。「呵,你學得挺像的嘛。」

    「那當然嘍,我是他的女兒啊。」

    「那你還要來?」

    「嗯,我要。」殷恬雨很堅定,這是她考慮多日後的決定。「我想做點自己想做的事。」

    「你變壞了,恬雨,到時叔叔要罵我帶壞你了。」話雖這麼說,殷海薔的口氣卻很欣慰。

    「你會為難嗎?」

    「一點也不。其實叔叔該慶幸了,比起我們三姐妹,你真的很乖、很體貼,懂得為長輩著想。」

    「可我想,爸爸寧願要你們三個女兒。」

    「你總是這麼說!為什麼老是對自己這麼沒自信?」殷海薔蹙眉,難得不悅。

    殷恬雨明白堂姐並不是真的不高興,是擔心自己,她淺淺揚唇。「其實我不在乎了。以前我會很介意,很受傷,不過現在,爸爸媽媽對我是什麼想法,我已經無所謂了,我只想做自己。」

    「對了,就是這樣。」殷海薔轉嗔為喜。「每個人都應該做自己,跟自己和平相處。」

    「嗯。」殷恬雨點頭。說真的,她很佩服這個堂姐,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保持單身,卻將自己的生活經營得多采多姿。

    可是,一個人的生活,真的不會太過寂寞嗎?

    「薔姐,你不想再戀愛嗎?」她忍不住想問。

    「不是不想,是緣分未到。」殷海薔笑得很微妙。「我還沒遇到另一個令我心動的人。」她頓了頓,美眸忽地迷濛。「不過我想,就算我再談一次戀愛,也不會像從前那麼瘋狂了,那真的是『一期一會』。」

    一期一會。殷恬雨默默玩味著這來自日本茶道的觀念。

    一生,就這一次最美的相會,錯過的因緣,或許永遠不會重現了。

    「你的一期一會就是柏琛。」殷海薔靜靜凝睇她,彷彿看透了她內心深處。「你應該不會真的想跟他離婚吧?」

    她當然不想啊!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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