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季可薔
殷海棠沉默兩秒。「你好像心情很好?」
「是啊!」她快樂地點頭。「你知道嗎?我跟柏琛前兩天才剛從意大利玩回來喔!意大利真的棒透了,羅馬很壯麗,威尼斯好浪漫,還有托斯卡尼……哎,簡直是人間仙境!」
「是嗎?」
「還有啊,意大利菜好好吃,我們住在托斯卡尼時,每天都會去一家小餐館吃飯,那個老闆手藝超好的,一級棒!還有啊,還有……」她頓了頓,噗哧一笑。「意大利男人真的很熱情,走在路上,他們也不管我身邊有沒有伴,拚命對我擠眉弄眼吹口哨,弄得我好尷尬。」
「看來,你玩得很開心。」
「我是很開心。海棠,你有空也休個假吧,不要老像個工作機器,偶爾也要讓身心放鬆一下啊。」
「嗯,我知道。」殷海棠的回應很平淡,甚至可以說有些低氣壓。
殷恬雨總算察覺到不對勁,收拾過分興奮的心情。「怎麼啦?海棠,你打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一片沉寂。
殷恬雨秀眉微顰。「海棠?」
「恬雨,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
「柏琛為什麼要做那樣的決定?」
「什麼樣的決定?」
「你還不知道嗎?難道他事先都沒有跟你商量過?」殷海棠口氣嚴肅。
殷恬雨心一沉,不祥的預感當頭籠罩。
「到底是……什麼事?」她顫苦嗓音,心韻頓時倉皂。「柏琛他……做了什麼?」
「看來你真的不曉得。」一聲歎息。「你打開電視吧,他現在正召開記者會說明。」
柏琛開記者會?他想宣佈什麼?
殷恬雨心下驚疑,握著話筒的掌心不安地出汗,她走回臥室,拿起遙控器一按。
液晶螢幕現出清晰的影像,她繼續按鈕,尋找新聞頻道。
不數秒,螢幕上便秀出路柏琛俊挺有型的臉龐,她停不動作,怔怔地注視著他攤開面前一張聲明稿,逐字宣讀——
「我路柏琛在此宣佈,退出下屆立委的競選活動,這個決定已經獲得我黨主席及立院黨團的同意……」
砰!
遙控器從殷恬雨掌問滑落地,她睜大眼,失神地瞪著電視螢幕,血色自臉上褪去,只餘一片雪白。
柏琛……不選立委了?!
「他說這屆立委任期屆滿後,他會暫時退出政壇,至於什麼時候回來,還不確定。」電話線另一端,殷海棠幽幽地解釋。
但她,已然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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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退選聲明在政壇上投了一枚震撼彈。
其實早在前一天,他向黨團及主席報告這個決定時,就已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波,幾個黨內大老輪流以電話轟炸他,甚至有人還想直接去問他的老丈人怎麼回事。
幸虧殷世裕這兩天恰巧出國了,才讓他暫且逃過一劫。
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路柏琛很明白,自己總有一天必須向岳父解釋清楚一切,而且,還得絞腦汁編出一個足夠高明的理由。
否則,他未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但當務之急,是怎麼向殷恬雨交代這件事,這才是他現今最煩惱的。
「……你那聲明是怎麼回事?」
記者會開完,路柏琛一個人閃進辦公室,才過不久,便接到衛襄的電話。
「你不會真的打算退選吧?」衛襄質問。
他黯然。「我已經決定了。」
「為什麼?」衛襄不敢相信。「你可是你們黨內年輕一輩最被看好的新星啊!競選連任可說是手到擒來,當選的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為什麼要退出?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不想繼續在政壇往上爬了嗎?」
「我當然想。」他自嘲地勾唇。「但現在不是時機。」
「為什麼?」
「因為我犯了個大錯。」
「什麼錯?」
路柏琛苦笑,將兩天前與李相思面對面交涉的過程一一道來。
衛襄聽罷,沉默半晌,才啞聲問:「你寧願退選,也不願意跟你老婆離婚?」
「……是。」
線路另一端傳來沉重的呼吸。「你確定這樣做事情就會解決了嗎?李相思可沒說只要你退選,她就不把照片公開。」
「我知道,可我也只能賭一賭了。」路柏琛無奈地閉了閉眸,這是他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我不能跟恬雨提離婚,更不能讓照片公開,那些媒體會逼死恬雨的。」而恬雨,將永不再信任他。「不管是誰主使相思這麼做的,只要我退出戰局,他應該也沒興趣緊咬著我不放了。」
「你賭對方會放過你?」
「事情鬧大了,對方未必有好處,殷家絕對有能耐查出幕後主使是誰,也絕對不會放過他,他既然想得出這樣的計策,就該懂得權衡利害關係。」
「你就這麼確定背後有人唆使李相思?說不定只是她一時妒火攻心,你應該知道,女人抓狂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肯定她背後有人。」路柏琛很堅定。「而且,是個男人。」
一陣奇異的靜默。「你怎能確定?」
「第六感。」
「第六感?」衛襄不可思議似地提高嗓音。
路柏琛再次苦笑。「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很好笑,但我真的有這種感覺,相思的背後,有個男人。」
衛襄再度沉默,兩秒後,深吸一口氣。「你應該很清楚,這次你退選,不一定還有機會捲土重來,就算有,你還是有把柄握在別人手上。」
「我知道。」
「與其自毀前途,離婚不是比較好嗎?也許李相思真的會把底片給你。」
「我不離婚。」
「為什麼?」
因為他不能失去恬雨。
因為他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她。
掛斷電話後,路柏琛起身,靜靜地凝望窗外蔚藍無涯的長天。
結婚多年,他竟到如今才恍然頓悟這一點,該說自己蠢嗎?
他自嘲地嗤笑。
或許,他並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般聰明吧。
所以,即使明白自己不能失去妻子,但仍茫然得弄不清怎麼回事,他不懂為什麼,最初他接近她,只是想利用她,不是嗎?
什麼時候一枚應該在棋盤上隨他擺弄的棋子,反過來掌控住他了?
簡直可笑,太可笑了……
低沉的音符,一串串,滾出路柏琛喉嚨,他笑著,嗆著,咳著,無法自已。
忽地,幾聲輕叩剝響門扉,接著,門推開,一個女人不由分說地闖進來。
難聽的笑聲戛然止住,他愕然睜眼,瞪著僵硬地挺立在他面前的身影!是殷恬雨,他的妻子。
「恬雨!」他心跳一停。「你怎麼來了?」
她不言不語,一動不動,站成一座冰凝的雕像。
他約莫猜出妻子的來意,眉宇收攏,伸手將辦公室門落了鎖,不讓其它人進來打擾。
「你聽說我要退選的事了?」他柔聲問。
她旋身,迎向他的容顏蒼白似雪。「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本來打算晚上回去再跟你解釋的。」他微微一笑。
而她,瞪著那抹他勾在唇畔的淺笑,彷彿難以置信他還能那樣笑。慢慢地,她的神情變得哀傷,目光黯淡。
「我非得是那個全世界最後知道的人嗎?」她啞聲質問。「要不是海棠打電話來告訴我,我到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裡。」
「我會跟你說的,只是晚一些。」
「晚一些?」她短促地諷笑一聲。「你就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你不先跟我討論?」
他愕然,初次見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樣,一時怔住。
「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退選?你不是說過嗎?從政是你這一生的夢想,是你最大的抱負!為什麼要這麼輕易就捨棄掉?」連串擲出的問題逼得路柏琛差點透不過氣。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某個正在國會殿堂上接受民代質詢的狼狽官員——恬雨何時學會這種機關鎗掃射似的說話方式了?
他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收束心神,撫慰地握住妻子因激動而顫抖的肩。「我沒捨棄,只是想暫時休息一下。」
「休息?」
「這些年來一直馬不停蹄地工作,說真的我累了,你不累嗎?」他嗓音含笑,眼神亦是笑。「你說我們去歐洲找個小鎮,住個一年半載好嗎?」
她瞪著他迷人的笑容。「你累了?」
「嗯。」
「你想去鄉下住?」
「嗯哼。」
「你說謊。」
直率的結論令路柏琛一震。「什麼?」
「你說謊。」殷恬雨直視他,眼潭一如既往地澄澈,卻又隱隱瀲灩著他無法理解的波光。「你根本不累,也不想蟄伏在鄉下,你是大鵬鳥,怎麼忍得住不展翅高飛?」她頓了頓,唇角冷澀一牽。「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柏琛,為什麼到現在還要騙我?」
他溫順可愛的妻子,指責他說謊。
路柏琛眼神一時虛無。「你怎麼了?恬雨,這不像你……」
「為什麼不像?」她嘲弄地反問。「因為我不再對你的謊言照單全收了?」
「恬雨!」他近乎驚恐地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