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可薔
「你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相思,我承認自己對你很心動,我從來不相信命運,但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動搖了,我想,或許你真是命運為我安排的考驗吧。」
他頓了頓,揚起墨深的眼眸,意味深長地注視苦她雪凝的容顏。「你可以誘惑全天下任何一個男人,我相信你有這能耐,但是,那個人不能是我。」
她諷刺地嗤笑一聲。「我能請教你為什麼嗎?」
「因為我不能傷害恬雨。」因為他忘不了妻子在托斯卡尼昏睡時,眼角的那顆淚珠。
「雖然我不是因為愛才娶恬雨,跟她結婚是別有目的,可我既然娶了她,也喜歡她,就不想她為我傷心。」
沒錯,這道考驗他將近一個半月的習題,表面上看起來十分複雜,要解開卻出乎意料地簡單。
這就是答案,他的選擇。
路柏琛深吸一口氣,揪攏的眉宇既是感傷,也是釋懷。
李相思瞪視他柔情款款的表情,冰封的眼潭裂開一道縫。「少把自己捧得這麼重情重義了,你根本不是怕傷害你老婆,你只是怕毀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隨你怎麼說。」他不介意她的指控。
他承認,自己本來就不是個清高的男人。
「你不愛殷恬雨。」
「也許吧,但我也放不下她。」路柏琛沙啞地低語,把玩著玻璃水杯,嘴角隱隱約約地,噙著笑,似苦,非苦。「你相信嗎?相思,如果我真的跟恬雨開口提離婚,她一定會答應我,絕不會怨我怪我,就算她痛到心都碎了,只要我堅持,她一定會放手!恬雨就是這麼一個女人,她永遠不會背棄我。」
她一震,迎視他堅定深邃的眼眸。「你就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我不是對自己有信心,是對她有信心!」
「……很好。」李相思淡淡地評論,目光落向憩息在三葉草上的煙,煙身一吋一吋,燒成灰。
他是否傷了她了?
路柏琛歉意地凝視她。她容顏總是似雪無情,眼潭也凍成北極冰海,他看不懂她真正的思緒。
唯一能確定的是,她不快樂,或許從來不識得何謂快樂。
「對不起。」他無法給她快樂,只能說抱歉。
「你不必道歉。」麗顏揚起,朝他送來的笑容極端詭譎。「你很快就會後悔你剛剛說的話。」
他心跳一停,全身寒毛豎立,如野生動物直覺地進入警戒狀態。
她打開皮包,取出一封對半折疊的羊皮紙袋,順著桌面推向他。「看看這個。」
他瞪著那牛皮紙袋,兩秒後,接過,拆開封線。
紙袋裡,藏著一疊相片,他隨手抽出一張細瞧,臉色陡地鐵青。
照片上,是她穿著浴袍,毫不避嫌地坐在他腿邊,藕臂還親暱地勾住他的肩頸——是那天在溫泉旅館拍下的。
路柏琛震撼到幾乎說不出話來。「你……怎麼會有這些照片?你裝了針孔攝影機?」
「你說呢?」她悠哉地反問。
是她偷拍的。
他目光一沉,探手進紙袋裡,迅速瀏覽過每一張相片,這些相片很顯然都挑選過了,每一張都無法清楚看到她的正面。
她是有計劃的,他中計了!
凌厲的眸刀砍向李相思。「你到底有何目的?」
她但笑不語。
路柏琛懊惱地皺眉。是政敵嗎?他飛快地運動著腦細胞。為了抹黑他,讓他在選舉中落選,所以派她來行使美人計?
「我給你兩個選擇。」兩根蔥白的手指在他眼前囂張地晃。「你跟你老婆離婚,要不就是我把這些照片寄給跟你同區的候選人,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很高興天上掉下來這個爆料的機會。」
「你還需要寄照片給誰嗎?」他憤慨地冷笑。「我還以為底片已經在某個幕後主使手上了。」這話是暗示她是某個政敵派來的紅粉間諜。
她當然聽懂了,卻不回應他的試探,只是輕輕地笑。
「你仔細想清楚,柏琛,跟殷恬雨離婚,也許殷家不會再資助你,但只要選民喜歡你,你還是有保住政治前途的可能:可如果是爆發外遇的醜聞,選民一定會唾棄你,到時候你恐怕就別想再選上下一屆立委了。」
對民意代表而言,選票就是一切,尤其他這種打形象牌的金童立委,絕不能爆出任何醜聞。
否則,肯定完蛋。
路柏琛很清楚自己陷入了什麼樣的兩難境地,但他無法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疏於防備,讓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他繃著臉,雙手悄悄在桌底下握成拳頭,翻天怒濤,在心海裡狂嘯。
多年來辛苦建立的安穩世界,即將在一夕之間崩毀,而他,竟束手無策。
「我倒想看看,當殷恬雨看到這些相片後,還能不能義無反顧地挺你這個老公?」她笑得猖狂。
他則是氣得想當場翻桌。
如果……恬雨知道了這件事!
他不敢想像,那將會是怎樣的景況?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到旅館幽會,她會怎麼想?
她會主動提出離婚嗎?殷家會掀起軒然大波吧?殷樊亞肯定會殺了他,而殷世裕……或許不會責怪他的外遇,但肯定會痛罵他蠢到安撫不了自己的情婦,竟讓緋聞鬧上報。
但罵歸罵,為了保住自己一手栽培的女婿,他的岳父說不定還會強迫自己的女兒跟丈夫站在同一陣線,在這樁醜聞中扮演一心相信丈夫清白的妻子。
但恬雨,真的還能相信他嗎?她還能像從前一樣,百分之百地信任自己的丈夫嗎?
她做不到的……哪個女人做得到?不可能做到的!
他會失去她!
路柏琛驚恐地領悟這一點,驚恐地發現這才是他內心深處真正害怕的。
他不怕殷樊亞的怒氣,不怕殷世裕的責備,甚至不怕自己光明的政治前途蒙上陰影,他只怕……失去妻子的信任。
到時候,就算恬雨願意站在他身邊力挺他,她的心,也不會再屬於他了,他再也看不到她用那滿懷愛意的眼神看著自己。
再也看不到了……
濕冷的汗液,密密麻麻地佈滿路柏琛全身每一寸肌膚,就連心,也像陷在冰寒的世界盡頭。
他無神地望著李相思,眼潭反照出的,不是她艷麗的形影,而是全然的漆黑,全然的陰暗。
她倏地止住笑聲。「你還好吧?柏琛,你的臉色很難看。」
他不發一語,也許根本沒聽見她在說話。
李相思瞪著他。
路柏琛,政壇的明星,能言善道的立委,一個就算她穿著浴袍勾引他,仍能持住理智、坐懷不亂的男人,現在竟然面如土色。
他在怕什麼?怕自己太好的前途毀於一旦,還是怕妻子離開自己?
他真的不愛殷恬雨嗎?
李相思目光一黯,玉手在桌下交握,微微地顫抖。
如果這樣的表現叫做「不愛」,那她寧願不曾被任何男人「愛」過。
她撇過嬌顏,沉鬱地望向窗外藍天。
☆☆☆☆☆☆☆☆☆☆☆☆☆☆☆☆☆☆☆☆☆☆
天空很希臘。
殷恬雨靠在窗台邊,近乎感動地仰望天色,秋季的台灣,天空卻藍得像愛琴海。
好美。
或許下一次旅行,就到希臘去吧,住在海島邊藍頂白牆的小屋,推開窗戶,便是一望無際的海洋。
殷恬雨癡想著,她知道自己在做夢,才剛從意大利回來,心船竟又渴盼著立刻往希臘出航。
可她樂於做夢,因為和丈夫一起出遊的滋味,實在太美妙了,教她無可自拔地上了癮。
她亮著星眸,手指把玩著羅馬簾,不由得憶起停留在托斯卡尼的最後一天。那天,她發燒退去,病體尚未完全痊癒,他卻已迫不及待,闖進她身上每一處禁地。
她說,她會將病毒傳染給他。
他說,他不怕,因為被情慾主宰的男人是最勇敢的戰士。
她燙紅了臉,忸怩地嗔他昏了頭。
他以行動來表示,他不介意昏頭……
粉唇,偷偷地逸出一串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的笑聲,頰葉亦如同那天在托斯卡尼,羞澀地染霞。
殷恬雨退離窗邊,步履飄浮在雲端,幸福地走不穩。
是的,她很幸福。
因為她敢確定,柏琛已經做了決定。
他不會離開她。
那天,他溫情而親暱的撫觸暗示了他的抉擇。
她確信。
所以,即使他一回台灣便去赴一個神秘約會,即使他這兩天,都在辦公室裡忙得不可開交,她也一點都不擔心。
她的丈夫,回來了。
殷恬雨哼著歌,來到琴房裡,掀開琴蓋,隨手滑了一串琶音。
她聽著那叮叮咚咚的琴聲,一時想不到要彈什麼,情緒太亢奮了,High得像喝醉了酒,定不下心。
就連電話鈴聲響起,她也迷濛地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好片刻,才恍然大悟。
她微笑著起身,幾乎是滑著舞步前去接電話。
「喂。」
「恬雨嗎?我是海棠。」
「海棠啊!」她笑容滿點,仍然沉浸在愉悅的粉紅泡泡中。「你這大忙人,居然有空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