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季可薔
她強笑著道謝,捧起酒杯,深深啜飲一口。
老闆娘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目光滿蘊關懷。
跟老公吵架了嗎?老闆娘用手勢表達詢問。
她澀澀地搖頭。「柏琛不會跟我吵架的。」
那是怎麼回事?
她斂眸不語,慢慢地啜著紅酒,一杯喝乾了,老闆娘體貼地又斟了一杯。
她恍惚地盯著杯中那美麗的、淒艷的、如血的液體,忽地想起他襯衫上那一抹染上鮮血的唇印。
「我的老公,其實不愛我。」她迷濛地傾訴,明知老婦人聽不懂她說什麼,於是放心地吐露心聲。「他愛著另一個女人。」
她揚起眼睫,迎向老婦人慈藹的容顏,眸中水霧漫開。
「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不愛我了——如果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他會對她敞開心的,可他從來不肯。他知道我所有的事,知道我從小是怎麼長大的,我卻不清楚他過去發生了什麼,他從不告訴我。我只知道他是獨生子,他媽媽很早就去世了,他爸爸長年待在國外,我甚至沒見過幾次,最後那次,還是我們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
她停頓,思緒朦朧地飛回從前,半晌,她搖搖頭,唇角翻起一絲苦澀。「我很清楚,他心裡藏著許多秘密,而最大的秘密就是,他不愛我!雖然他說了很多好聽的謊言哄我,雖然他告訴我他對我是一見鍾情,但其實……」
她驀地哽咽,一顆清淚沿著頰畔墜下。
老婦人不捨地驚歎,喃喃念著什麼,手指替她抹去眼淚。
她在閃閃淚光中微笑。「不好意思,跟你說了這麼多,你一定很煩吧,其實你根本就聽不懂我說什麼。」
老婦人不懂。
沒有人懂。
因為她不能跟任何人傾訴這深藏於內心的驚懼,這會傷害柏琛,大家會以為她的婚姻不幸福,會以為她丈夫不夠體貼,但其實,他真的待她很好。
或許就因為他太好了,她才如此離不開他。
「我愛他,真的好愛。」但她也很清楚,如果她不是殷家的女兒,他不可能娶她。
老婦人溫柔地將酒杯推向她,示意她多喝幾口平復心情。
她感激地接過,喝下一杯溫潤與苦澀。
「謝謝你。」她扶著桌緣起身。「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柏琛找不到我會著急。」
她向老闆娘道別,推開廚房的後門,迎面飄來一簾沁涼雨絲。
老闆娘見這雨勢,托住她臂膀,對她搖了搖頭。
「你是說我這樣淋雨回去會生病嗎?」殷恬雨澀澀地微笑。「沒關係的,我反倒希望能大病一場呢。」
最好發燒發到四十度,說不定就能在這淳樸的鄉間多留一些時日了。
「拜拜。」
她踏進漫漫的雨霧,街燈在一簾灰白裡亮著黯淡的光,月娘藏匿,星子不見,世界是寂寥。
單戀,也是寂寥。
殷恬雨踽踽獨行,忽然間,來到一個岔路口,而她竟忘了哪一邊才是歸家的路。
她茫然地佇立在原地。
是左邊,還是右邊?哪個方向才是正確的?
或許,都不對,或許能夠決定方向的人不是她……
「恬雨!你去哪裡了?」一道灰色的身影,火箭似地從迷霧裡衝出來,一雙燒著烈焰的眸,焦躁地打量她全身上下。「你怎麼淋成這樣?你沒事吧?」
她眨眨眼,打了個冷顫。「我很好。」
「還說很好?你全身都在發抖!」他低咆,脫下防水運動夾克披在她肩上。「我們先回去。」
他擁著她,回到度假小屋,點燃了壁爐,烘暖她冰冷的嬌軀。
然後,他去浴室替她放熱水,她則坐在壁爐前,怔怔地望著在柴木上跳舞的火焰。
他回到客廳,順手拿了一條大毛巾,一面替她擦乾頭髮,一面問:「你剛去哪兒了?」
「去餐廳。」她木然回應。
「去餐廳?」他皺眉。「怎麼不等我一起去?還有,雨下得這麼大,你就這樣一路走回來?為什麼不乾脆在那裡多待一陣子?」
「因為我怕你著急。」
「那你也可以打電話要我去接你啊!」他責備她。「瞧你,全身都濕透了,萬一感冒怎麼辦?」
她不說話,回過頭,煙水茫茫的眼眸睇著他。
他心跳一停。「到底怎麼回事?你不開心嗎?」
她搖頭。
「那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跑出去?」
她微微展唇,他以為她總算要開口了,震動耳膜的卻是長長的一聲「哈啾」。
她揉揉過敏的鼻子,傻笑。
「怎麼辦?我好像已經感冒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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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燒得很嚴重。
是夜,路柏琛協助神智昏沉的殷恬雨洗澡,幫著她換上睡衣,扶她躺上床,拿來體溫計一量,竟發現她發燒到將近三十八度。
而且,隨著夜色加深,她的體溫亦逐漸升高,額前進出一顆顆豆大的冷汗,身軀畏寒。
他連忙餵她吃退燒藥,喝了一大杯溫開水。
忙亂了幾個小時,她終於矇矓地睡去,而他,拉來一張椅子坐在床畔,守護她,定時為她換冰袋。
凌晨三點,就在他輕點著頭打瞌睡時,一陣細碎的聲響驚醒了他。
他睜開眼,見妻子呻吟著醒來,連忙湊過去。「恬雨,怎樣?很不舒服嗎?」
「我想喝水。」她沙啞地說。
他連忙斟了一杯溫開水,餵她喝下。
溫潤的甘霖平撫了喉間的焦渴,她似乎舒服許多,勉強朝他一笑。「現在幾點了?」
他瞥了眼手錶。「凌晨三點多了。」
「你怎麼還不睡?」
「我不睏。」他微笑。
她迷濛地凝望他,想也知道他在說謊。
「我沒事的,你不用陪我,快去睡吧。明天還要去機場呢。」
「我已經取消機位了,等你病好再回去。」
她一愣。「你取消了?」
「嗯,所以你好好休息吧。」說著,他扶她躺下,替她拉攏棉被,換上新冰袋,輕輕放上她額頭。
她怔忡地望著他溫柔的舉動。「柏琛,你不怪我嗎?我耽誤了你……工作。」
「沒關係,再多請幾天假也無所謂,反正我們這個會期都在杯葛議事,我回去也沒法案可以審。」他半開玩笑。
「至少可以為你的選民做一點事。」
「我現在也是在做選民服務啊,難道你這一票不會投給我?」他撫平她緊皺的秀眉,星眸閃耀安慰的笑意。
她心弦一扯,胸臆教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傷佔領。「柏琛。」她啞聲喚。
「嗯?」
「不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我這一票永遠是你的。」我的心也永遠是你的。
「謝謝。」他笑著撥攏她汗濕的發綹。
「柏琛。」她又喚。
「嗯?」
你別走,別離開我。
「我真的很高興……能嫁給你,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蒼白的唇淺淺地漾開。
他看著那虛弱如風中飄羽的笑,胸口一震,鼻尖莫名酸楚。
「戴芙妮,你這小傻瓜,都病成這樣了,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我只是忽然想跟你說而已。」因為以後,說不定沒機會說了。
「睡吧。」他溫柔地撫摸她發燙的臉。「你的燒還沒退呢。」
「嗯。」她聽命,順從地閉上眼。
過了片刻,她昏沉沉地又跌進夢鄉了,他卻極端清醒。
戴芙妮。
他迷惘地看著一顆透明的淚珠,從她濃密的睫羽間無聲地滾落,他看著,心口霎時撕裂了一道傷。
為什麼他會以為自己離得開這個女人呢?
她只需要一滴眼淚,就足以令他整座心防潰堤啊!
他俯下身,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那冰涼如玉的手——
第七章
「我不能跟恬雨離婚。」
一回到台灣,路柏琛果然信守承諾,立刻去見李相思,兩人找了家僻靜的咖啡館,面對面,直截了當地攤牌。
聽聞他的回復,李相思神色不變,好似一切早在她預料當中。她打開煙盒,取出一根煙,點燃,好整以暇地吞雲吐霧。
片刻,她抖了抖煙灰,將煙卡進桌上三葉草造型的煙灰缸缺口,才低啞地揚聲。「這就是你考慮了兩個禮拜,給我的答案?」
他堅定地點頭。「我們以後別再見面了。」
「你以為你是誰?」她冷笑。「要見我就見,不見我就趕我走?你當我是什麼?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妓女?」
「我沒有當你是妓女,你很清楚我們之間並沒有——」
「沒有怎樣?上床?」她問得直串。
他一窒,半晌,嘴角自嘲勾起。「幸好事情還來得及補救。」
「來得及嗎?」她似笑非笑地反問。「你以為遊戲一旦開始了,還能輕易結束嗎?」
不然她想怎樣?他蹙眉。
她緊盯他,彷彿要認出他表情中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我再問你一次,柏琛,你真的不願意離婚?」
「是。」
「你真的能忍得住不再見我?」
「我可以。」
她傾上前,性感的紅唇距離他只有瞹昧的兩吋之遙,蘭息輕吐。「你不想要我了?」
路柏琛動也不動,臉部線條繃緊,凝聚全身理智,眼觀鼻,鼻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