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同床異夢

第17頁 文 / 季可薔

    她胸口緊窒,斂下眸,不敢再看他大受打擊的表情。「我知道你在說謊。從以前,到現在,你一直在對我說謊。」

    「你……怎會那麼想?」

    「難道不是嗎?」她澀澀地苦笑。「你不愛我,柏琛,你從來沒對我一見鍾情,你娶我只因為我是殷家的女兒,能幫助你在政壇步步高陞。你從第一次見到我,就很清楚要在我面前扮演什麼樣的角色,那些尷尬、靦腆、不自在,都是刻意裝給我看的,其實你根本不是我想像的那麼羞赧的年輕人,你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一切都在你掌握當中。」

    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她的情動,她的癡狂,她義無反顧地交出整顆心,都在他計算之中。

    殷恬雨別過頭,刺骨的寒風,在她心房裡吹開漫天雪。

    「你以為找都沒發現嗎?柏琛,我或許有些天真,但不笨,我知道你在演戲,我只是……假裝沒看出來而已。」

    「你假裝?」天搖地動,震撼了路柏琛堅定的信念,摧毀了他自我建構的世界。

    他的戴芙妮,這個眼眸透明到不可思議的女孩,原來也懂得……假裝?

    他的震驚令她無法再看他,躲到一扇隔開他跟助理辦公桌的玻璃屏風後。

    「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你……喜歡李相思。」

    「什麼?!」他嗓音破碎,理智崩毀,焦急地想捉住躲在屏風另一邊的她。

    「你不要過來!」她尖叫地阻止他。

    「恬雨……」

    「不要過來。」不要看我。

    她抬手掩住臉,指尖感覺到濕潤。

    「那天在『弘京』的酒會,我就看出你迷上她了,整個晚上,你的眼睛一直離不開她,後來,也常常跟她約會。」

    原來她都知道。他震懾無語。

    「我去上廣播節目的那個晚上,你還記得嗎?我在你的襯衫領子上,發現她留下的唇印,就在那一刻,我完全證實了自己的猜疑。」

    「你很吃驚嗎?其實我自己也很吃驚,我從來不曉得自己可以將一個無知的妻子扮演得那麼成功,原來……我也懂得耍心機。」

    指尖築成的堤防,終究擋不住崩潰的淚水,她靜靜地抽噎,感覺強烈的自我厭惡。

    許是猜到她正無聲地流淚,路柏琛探手過來,摸索到她冰冷的掌心,遲疑地,握住。

    兩個人,隔著屏風,背靠背,手牽手。

    距離,近得只有一扇玻璃的厚度,卻也遠得猶如天涯。

    殷恬雨咬緊牙關,深呼吸,盡量保持聲嗓平穩。「你宣佈退選,是因為李相思嗎?」

    握住她的手,一陣顫慄。

    她知道自己猜對了。「是不是她不肯放過你,威脅你一定要跟我離婚,否則就要公佈你們的關係?」

    他不語,緊緊扣住她的手。

    她鼻尖一酸,感覺到他的掌心也開始發涼。他們,已經無法溫暖彼此了。

    「我們離婚吧。」她輕聲提議,任由每個跳出唇間的話語,將她最珍貴的寶物夾帶出境。「我們誰也別演戲了,也別再對彼此說謊,夫妻應該是同心的,不該同床異夢,我們的婚姻,不能建構在謊言的基礎上。」

    「……我不想離婚。」他嗓音瘖啞。

    我也不想啊!

    她閉上眼,強忍住哀傷的啜泣。她也曾想過要用殷家女兒的身份綁住他,期盼他能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考慮,不離開她,但,現在她反而成了他從政的絆腳石。

    不,她絕不允許自己成為那個奪去他夢想的人……

    「你既然不愛我,我們又何必彼此牽絆?我跟你離婚,李相思就不會為難你了,你也不必退選,我會告訴爸爸,是我自己不想要一個整天只想著政治的老公,他會諒解你的,一定會繼續助你一臂之力。」

    她打算把離婚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甚至要求她父親繼續栽培他從政?

    「不可以!」路柏琛急得跳腳,猛然旋過身,來到屏風另一邊。「恬雨,你不能這麼做!」

    她低垂著頭,不看他。

    「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你就讓我保有這最後一點點女人的自尊吧。除了這個,我什麼都沒有了。」

    「恬雨!」他心痛不已,她的每一句話,都好似一把無情刀,在他心頭剜割。

    她真的,決定離開他。

    「我們好聚好散,好嗎?」她柔聲低語,輕輕地,掙脫他的手。「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她急急搗唇,強迫自己收回即將衝出口的嗚咽,然後,她揚起蒙亮的眼,朝他淺淺地、勇敢地一笑。

    他永遠也忘不了的笑。

    那是在一片天寒地凍裡,開出的,最溫婉也最堅強的小白花。

    第八章

    他走在一條大路上。

    一條康莊大道,兩旁站著一株株枝葉繁密的柏樹,像衛兵,齊心拱著一座美麗的城堡。

    那城堡,就在不遠處。

    只要他邁開步履,就這麼堅定地走下去,很快就會抵達那耀眼的彼方。

    這是一條通往權勢的道路。

    然而,他料想不到,前方竟出現了岔路。

    就好似兩條射線,以他站立之處為原點,分別往兩個象限出發,可恨的是,竟沒有一個指明方向的路標告訴他該往哪兒走。

    擺在眼前的,是上天心血來潮的惡作劇,一道難解的習題。

    他茫然佇立。

    濃霧,倏地從四面八方湧來,圍擁他,迷離他一向自豪的判斷力。

    他固執地睜著眼,固執地想辨認方向。

    遠遠地,一個小灰點急促地衝過來,由小變大,最後,放大成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丟下書包,手腳並用,矯捷地爬上樹,小小的身軀頹喪地窩在濃密的樹一蔭裡。

    他狐疑地望著那奇怪的男孩,正想開口問路,另一個女人從濃霧裡現身。

    「柏琛,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她仰起頭,溫柔的目光捉住小男孩。「再不去學校,就要遲到了喔。」

    「我、我不想去、去上學。」鬱悶的嗓音斷斷續續的,從高處落下。

    「為什麼?」

    「我不、不喜歡。」

    「為什麼不喜歡?你那麼聰明,又那麼愛讀書,怎麼會不喜歡上學?」

    沉默。

    「柏琛,下來好嗎?媽媽想跟你說話。」

    毫無動靜。

    「柏琛,下來好嗎?不然媽媽就不走了,一直在這裡等你喔。」

    小男孩這才不情不願地滑下樹幹,坐在地上,隨手撿起一段枯枝,在沙地上塗鴉。

    女人凝望他片刻,跟著蹲下,展臂將小男孩擁進懷裡,慈薯地撫摸他。「是不是學校裡又有人欺負你了?」

    「他們說我是、我是酒鬼的小孩。」小男孩半躺在她懷裡,悶悶地告狀。「不讓我跟,跟他們一塊兒玩。」

    「是誰這麼說你的?你是個好孩子啊!你每次段考都考第一名,每個老師都稱讚你乖,還要你出來競選模範生——」

    「不會有人投票給我的!」小男孩尖聲抗議。「我、我如果真的出來選,只會、被嘲笑,一個、一個酒鬼的小孩選什麼模、模範生?而且我們家、還那麼窮,連午餐、午餐錢都常常遲交。」

    「不要這麼說話,柏琛,怎麼可以開口閉口說自己爸爸是酒鬼?」

    「他本來就是!」

    「不准你這麼說!」女人神情微微嚴厲。

    小男孩委屈地斂眸。「對、對不起,媽媽。」

    「媽媽也對不起,我剛才說話太凶了。」女人回復原先的和藹。「可是不管怎麼說,爸爸就是爸爸,你是靠他工作賺錢才能吃飯唸書的,你應該對他尊敬一點。」

    「可是……他、他老是喝酒,喝醉了還會在外面亂鬧,附近鄰、鄰居都討厭他,連上次老、老師來做家庭訪問,都被他、被他嚇到……我真的好討、討厭爸爸。」

    「噓,不許你這樣說。」

    「媽媽,等我長大後,我們搬、搬離這裡好不好?」小男孩抬眸,熱切地望著母親。「我會賺很多、很多錢,買一棟大房子,我們搬到新家住,我會好好孝順你的。」

    「我知道你會孝順我,你是個乖孩子。但是我不需要你賺很多錢,也不一定要住大房子,我只要你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將來有能力時,多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好。」小男孩用力點頭。「那我以後當總統吧!」

    「你要當總統?」

    「嗯,如果我能當、當、當上總統,就可以幫助、每、每個人了。」

    「好偉大的志向啊,了不起。」

    聽聞母親的稱讚,小男孩很開心,可旋即,臉色又黯淡。「可是我大概、當不成吧,我連上台說話都、都會緊張。」

    「你一定可以的,柏琛,媽媽相信你喔。」女人的嗓音像一首最溫柔的搖籃曲,在濃霧中迴響。「媽媽啊,不管你以後做什麼;永遠都會像現在一樣愛你;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媽媽。

    路柏琛迷濛地微笑,濃霧在他眼前退散,女人和男孩的身影也淡去,在金光掩映下璀璨著的,是一棟華美的屋宇。

    是殷家。

    雖然不如威尼斯總督府富麗堂皇,但也曾經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豪門權貴。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