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冷冷雨夜 文 / 望塵螞蟻
她從自己的小窗子裡窺探到公主房裡的她，喜怒哀樂，與她無關，說不上羨慕更說不上嫉妒。
如果真的說羨慕，她只是有一點點羨慕王婉寒腳上那雙漂亮的公主小皮鞋，配上帶有花邊的白色襪子真的很好看。可是那雙鞋今天沾上了星星點點的泥巴，炎炎有點為它心痛。
那雙鞋漸漸地走近，走近，然後停在了炎炎的座位周邊。
「你怎麼還不去掃地，陳老師可說了，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有垃圾，明天可是有值日生來檢查教室的。你最好掃乾淨點。」
趙炎炎仍是沉默。她低頭聽見高風吹了聲口哨，向著王婉寒叫道：「我們可以走了！」
王婉寒轉身欲走，又忽的想起了什麼，看著坐在趙炎炎座位後面的尹夏天，對著他笑了笑，問道：「尹夏天，你為什麼還不走？」
「待會要去教務處領書。」尹夏天有一絲漠然地說道。王婉寒走了兩步，他又對著門口的高飛喊道。「陳老師現在還在辦公室，待會她會回教室帶我去領書，如果不小心看到教室裡滿是垃圾，你覺得我應該告訴她是誰撒的嗎？」
高飛終於爆發了他的不爽，他指著尹夏天說道：「那個誰，轉學生？你他媽真囂張！」
王婉寒走到高飛旁邊，揚起頭對高飛說：「高飛，沒事，今天該趙炎炎值日，這些垃圾就該她掃。」
「可是我剛剛看見他把掃帚藏到裝課外書的紙箱子裡了。」尹夏天慵懶地指著門口的高飛。
高飛一時語塞，高個子的他一時理虧把背挺得更直，指著尹夏天，「你…」沒說出話來。然後氣憤地走到「圖書角」，彎腰拿出紙箱裡的幾把掃帚甩到了講台處的地上。
王婉寒看見尹夏天這樣拆他們的台，先是用不甘的表情看了看尹夏天，然後又仇視地瞪了瞪一直埋著頭的趙炎炎。
炎炎的手心冒了一絲汗，剛才緊緊抓住書包帶的手終於鬆開。這場鬧劇從開始到結束，她都始終低著頭。現在空蕩的教室只剩下他倆了，還有滿地的垃圾。
窗外開始起風了，風吹得教室的窗戶匡當地響。地上的小紙屑開始紛飛。窗外是一陣風吹樹葉的聲音。
風吹大地，落葉成花。
炎炎把書包放到桌上，兩隻手把被風拂起的耳鬢碎發別到了耳背後。起身去講台拿起掃帚準備開掃。
尹夏天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炎炎也只是彎著腰低頭掃著。有好多碎屑夾在桌子縫裡，她需要費很大力才掃得出來。窗外仍在起風，有些涼意。可炎炎的汗水順著臉留下來，渾身開始熱了起來。
不知道掃了多久，終於掃到了最後一排。掃到尹夏天的位置，他仍是沒有起身讓他的意思，還好他那裡也沒有什麼紙屑。炎炎想直接忽略掉他那裡。
「不叫我挪開嗎？」尹夏天對著他說。
炎炎裝作沒聽到，繼續掃他旁邊的位子。心裡想著：這都多久了，他怎麼還在這，陳老師為什麼還沒來。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是啞巴還是聾子嗎？」
尹夏天歪著頭看低頭掃地的趙炎炎。
趙炎炎撇了撇嘴，抬頭看了一眼尹夏天，又低頭掃地，隔了半響說了一句：「你才是聾子啞巴。」
「哦，原來你會說話呀，哈哈！」
等了好久，陳老師依舊是沒來，尹夏天等得無聊，走到講台，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起了畫。粉筆落在堅硬的石質黑板上，突突突——
饒有興趣地在黑板上圖畫著的尹夏天，突然轉過頭，問了一句「你為什麼叫趙炎炎？」
正在盛最後一簸箕垃圾的炎炎想也沒想地就回了一句，「因為…我爸爸姓趙。」
「哎呀，我不是問這個！不是問你為什麼姓趙…是…」還沒說完想說的話，就看見炎炎端著一簸箕垃圾從後門走了出去。掃帚還躺在地上。
回來的時候，趙炎炎從前門進來，放下了簸箕，走到自己位置上背上書包，準備要走。講台上還在亂塗亂畫的尹夏天轉頭問道：「你不叫我一起走嗎？」
「你不是要等陳老師嗎？」
「你覺得這麼晚她還沒來，還記得我在這裡等她嗎？」
「可是我們不順路。」
「你知道我家的方向？」
「不知道…」
尹夏天笑了，趙炎炎看見他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笑著可愛得像個女孩子。尹夏天轉過頭，擦掉了黑板上的一片狼藉。
只是在那胡亂的線條裡面，趙炎炎看見了幾個大字——夏日炎炎。
外面天空開始昏暗了下來，雨是沒下，風還在繼續吹。這才發現天色已晚。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校門口。趙炎炎出了幾步，撇頭看見尹夏天和她向著同一個方向轉。街道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橙色的燈光將兩個小孩子的影子拉得老長。
趙炎炎低頭看見一直隨著她移動的另外一個影子，忽然停了下來。轉身問道：「你幹嘛跟著我？」
「嗯？我跟著你幹嘛？我回家。」
「…」
炎炎慫了慫肩上的書包，轉身又繼續走。
尹夏天加快了步子，走到炎炎前面，轉身倒退著走。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歪著頭看炎炎低下去的臉，問了一句：「那些人為什麼那麼喜歡欺負你？」
「哪些人？」
「你知道的。好像全班都愛看你笑話。」
「也許過不了多久你也會加入他們。」炎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我不會的。永遠不會。」尹夏天轉身退到了炎炎的身邊。誠懇卻稚嫩的聲音，說著類似於諾言的回答。
「為什麼？」
「因為你可憐……比我還可憐。」
「你可憐嗎？哪裡可憐？」
「我不可憐，會轉學到這裡來？」
兩雙腳不緊不慢地向前移動著。天快要黑了，風更大了。
「他們說你除了老師，誰都不回答，可為什麼還是和我講話了？」走得有些沉寂，尹夏天又問道。
「因為你總找我講話…….因為只有你會可憐我。」趙炎炎用近乎自言自語的嘀咕聲說道。
走到一棟舊居民樓，尹夏天拍了拍趙炎炎的肩膀說：「我到了，明天見。」
「嗯。」趙炎炎恩了一聲後，就繼續低頭加快腳步地走著。因為夜色已經降臨了。
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想著尹夏天早上看她的眼神。還有輕蔑地對著高飛說話的語氣。還有他那口白牙。她有些小開心，因為好像她有朋友了。
回到家天已經徹底黑了，屋裡沒開燈，她開了燈看到桌子上的碗裡還擺著早上的饅頭。看著已經冷得發硬了。
茶几上沒有爸爸酒瓶。沒有媽媽裝職工服的袋子。爸媽都還沒回家。
炎炎拿出作業本在飯桌上寫著作業。聽見窗戶又被屋外的大風吹得匡當響。她起身端起一根板凳，走到窗戶下，然後踩著板凳關了窗。
還沒寫完作業，她頓了頓，拿起一個碗裡的饅頭，掰開來吃。又冷又硬，才吃了一半，炎炎就覺得腮幫嚼累了。可是還是依然小口小口地嚼著。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點啪啪地拍打在外面是木架，中間是玻璃的窗上。明明關好了窗，似乎還是有一股涼意。
躺在床上的炎炎還是覺得冷，冷得發抖。漆黑的夜裡，緊緊地籠罩著她的恐懼與不安。窗外雨一點也沒有要停的意思。風呼啦啦席捲著一地的悲涼。不過才四月，怎麼有了秋夜的意境。
一個人的夜晚，冷冷的雨夜。
側身躺了一晚，懷抱裡的布娃娃被炎炎揪出猙獰的表情。它好像也和她一樣，一夜未眠。昨夜，炎炎不敢暗示自己，昨夜的她好像害怕睡著後就會錯過什麼。
天亮了，雨停了，風也沒有再呼嘯了。炎炎揭開被子，打開窗戶，以為會像語文書裡寫的那樣——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結果她卻聞到一陣腐化的潮濕氣息。
今天的天氣會是怎樣呢？她站在窗邊默想。
一陣開門的聲音，站在窗邊的炎炎以為媽媽回來了，有些驚喜地轉過頭。看向房間外徐徐打開的門。
門開了，站在門口的中年男人讓她有些吃驚。她見過這個男人。幾年前，父親打官司的時候，他來過這裡。當時口若懸河地和父親講解著官司的事情。儼然像個知識份子。雖然這個被炎炎媽媽稱作大哥的人連初中都沒有畢業。
舅舅？炎炎心裡閃過這個稱呼。
他探頭進門，一下子就看見回頭看著他的炎炎，擺著手臂招呼她出來：「趙炎炎，出來，出來！」
炎炎沉默地走出房間，用疑惑地抬頭望著他。
這個炎炎認識但是有些陌生的男人，是她家親戚里最富有的人。雖然文化低，但有頭腦。年輕時候打工積攢些錢，開了個小飯館，後來飯店規模擴展得越來越大，發了財，做起了老闆。在縣的新城區買了房子。由於生意忙，和家裡的人來往少。
上次打官司也是母親上門拜託他，他才回來幫的忙。
他看炎炎出來了，右手摸出夾克口袋裡的翻蓋手機，「嘟嘟…」撥起了電話。左手拿著鑰匙，鑰匙圈在食指無聊地轉。鑰匙圈上面纏了一圈黑色的線，炎炎記得那線是母親纏上去的，因為鑰匙圈生了銹。
「喂，陳醫生，你幫我叫下304病房的家屬張文慧接電話，好，謝謝…」
「我媽？」
「你媽叫我來接你，待會叫她給你說。」
等待的間隙，他盯了盯炎炎然後說道：「幾年沒見到你，怎麼沒長高啊！倒是越來越瘦了！你應該叫我舅…」
炎炎的眼神迷離，眼睛呆呆地望著桌子上破了殼的公雞鬧鐘，上面時針指向七點。
「喂，文慧，對，我到了，我把電話給炎炎。」他應著電話那頭。然後伸手把電話地給炎炎，指示她把電話上頭貼到耳朵處。
家裡沒有手機，那是炎炎第一次用手機通話。她覺得有些神奇。不過還沒來得及驚歎，就被母親電話那頭的哭聲嚇了一跳。
電話裡母親的聲音和平時的聲音有些不同，但還是聽得出來是她。炎炎喂了一聲，母親光是叫了一聲：「炎炎啊」，然後就聽見母親控制不住的嗚咽聲和擤鼻涕的聲音。隔了幾秒鐘，她又接著說道：「大舅帶你到醫院來，你爸病很嚴重了，可能是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心臟像是忽然被抽空了所有鮮血，連眼淚也同時被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