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我們回家 文 / 望塵螞蟻
他接過手機,掛了電話,問炎炎要不要帶什麼東西在身上,說昨晚已經給她請了假。炎炎點了點頭,然後走進屋,把床上那個破了線的布娃娃揣進了書包裡。背起書包和他出了門。
樓下停著一輛黑色桑塔拉,他拉開了車門,示意炎炎坐在後面。炎炎記得上次來裡的時候,他還沒有車。
剛剛上車的時候,他在發動汽車之前,轉頭對後座的炎炎說了句,「怎麼感覺你不認識我似的,我是你舅舅啊,你要叫我舅舅,聽見沒。」
垂著頭抱著書包的炎炎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舅。」
他撇了撇嘴,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咕噥道:「這孩子,真是沒什麼禮貌,你那呆頭老爸不教就算了,你媽也是,平時不說說你。」
炎炎抬起頭看了一眼前面開車的男人,突然覺得他有些討厭。
車開了一陣,後座的炎炎越來越覺得渾身不舒服,有些犯暈,有些想吐,連呼吸都感到痛苦。她靠在後座背上,正在開車的舅舅從反光鏡裡看到炎炎臉色略微有些發白,轉了15度頭問道:「你暈車嗎?」
炎炎想要張嘴回答,嘴唇欲動,就覺得自己彷彿就會吐出胃裡的所有東西。於是只有點了點頭。她似乎已經感受到從胃裡湧上喉嚨的一股熱流。好像是昨天在胃裡發脹的饅頭。
舅舅順手從旁座拿起一個袋子丟給炎炎說:「如果想吐就吐在這個袋子裡,還好車裡有個袋子。你可千萬別吐車上。」
炎炎沒有睜眼,也沒有去找他丟過來的袋子,只是心裡閃過一個念頭,想吐也要憋著。於是她開始轉移自己的心思,去想其他事情。
她也驚奇,自己竟然一下就想到了尹夏天。她想他今天看到她缺的空位會想他去哪了了嗎?
終究還是忍住了,下車的那一瞬間,炎炎覺得,再開一會,估計她就得吐了。再也堅持不住了。
車停在了縣中心醫院,她第一次來這裡,進門之後,怯生生地環顧了一下四周。人來人往的樓梯,有被人攙扶的老人,有挺著大肚的女人,有哇哇啼哭的小孩,炎炎不太喜歡醫院的味道。潮濕又濃重的難聞的氣息。也不想看到這些形色痛苦的人們,於是她低頭跟在他後面上了樓。
605病房在走廊左邊盡頭的一個病房。大舅推開了病房門走了進去。跟在後面的炎炎停在了門口沒有進門。她像以前看爸媽吵架那樣,怔怔地站在門口。只是以前神色凶悍的父親如今沉寂地躺在床上。坐在旁邊的母親依舊憔悴,眼睛的紅腫尚未消退。兩眼空洞,滿臉沮喪。
母親一看見進門的舅舅,起身問道:「炎炎呢?」
他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炎炎,指著她說道:「在那兒呢!大清早的,人也給你接來了,我就先走了,飯店那邊要忙的還有很多,待會你嫂子該打電話來催我了。」
「大哥,先別走。」
母親這才看到門口的炎炎,叫她進門。炎炎走到父親的病床前,看著吊著點滴,閉著眼的父親,鼻子有些發酸。
轉頭看著母親紅腫的眼,一下子流了淚。止不住地流。然後就覺得自己呼吸不過來,開始抽泣。
母親用手抹掉炎炎的眼淚,哽咽地說道:「你爸病重了,我們沒告訴你。昨天準備來這裡複查就回家,醫生說情況太嚴重需要住院。今天你爸才做了化療…就叫你舅舅把你接過來。」
說完兩個人眼淚更洶湧了。炎炎覺得自己的情緒好久沒有這麼波瀾壯闊了。
站在一旁的舅舅又發話了:「文慧…」
炎炎母親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走到炎炎大舅身邊,拉著他的手臂說道:「大哥…再借我些錢,醫生說只做一次化療,肯定是沒什麼效果的,要我再做幾次化療看看效果!」
「醫生那些話都是騙人的。」
舅舅情緒變得有些激動,忽而又壓抑著不耐煩,說:「文慧,昨天你說過來醫院複查要借錢,我把錢給你送到醫院。醫生又建議你做化療,也做了。醫生又說再做一次化療,,那是不是這次做了要繼續做,永遠靠化療養著他的病。你明知道他的病是沒有希望了!」
「那個醫生說,有一個也是肺癌的病人,先是化療了,後來動了切肺手術,人家現在都活得好好的。」
「你昨天說的是最後一次借錢,我才借的你,何況你知道,我的錢都在你嫂子那裡,我已經沒錢再借你了!」
他說得面紅耳赤,母親因為哭泣眼睛鼻子嘴巴都泛著紅。她拉著大舅手臂的手漸漸軟了下來。炎炎看著背對著她的母親,看見瘦弱的身體在顫抖著。她又望了望床上的父親,輸液的另一隻手抬到了頭上,手背貼到額頭。炎炎突然看見他眼角滑下一行眼淚,又被他用手背匆忙地擦掉。嘴角還在微微顫抖。
房間裡是母親的嗚咽聲,舅舅站在那裡看著哭泣的母親,有些為難。
「我們回家吧。」床上的父親突然用虛弱的聲音說了這句話。
母親鬆開舅舅的手,坐到病床邊,埋著頭,手捂著臉,嗚嗚大哭起來。炎炎低著頭,豆大的眼淚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
父親別過頭,向著舅舅那邊的方向,說:「你走吧,我不化療了,文慧向你借的錢,早晚會還你的。」
「我是真沒辦法拿出錢了,你嫂子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你自己的病情,治得好治不好你自己應該有個數。再說生辰八字沒有亂來的,要是命中注定有這麼一遭,你怎麼治也是逃不過的!」
「大哥,你別說這些了,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嗎?我們不找你借錢了。我們回家!」母親幾乎是用吵架的語氣說出這些話。
「文慧,你…這樣吧,你先去辦好出院手續,我下午來醫院送你們回家。飯店這麼忙,我騰出時間來,好不好。」
母親沒有回答,舅舅見她沉默地還在哭,就轉身走出了病房門。炎炎發現自己好厭惡,這個總說他爸不好的,被稱之為她舅舅的人。
命運是個殘酷地儈子手,手刃多少苟延殘喘的希望。直截了當地切斷了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