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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平凡的悲劇(3-4) 文 / 涼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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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康分來我們班的時候,被老師隆重介紹了一下。畢竟年級第一名的成績,在任何老師那裡都是一張無形且值得表揚的通行證。

    少年時期的宋康,皮膚很白,長的一副寬臉,濃眉朗目的,能在他眼睛裡讀出來的表情和心緒除了冷漠和淡然,再無其他。剛來我們班的時候,他幾乎不與人說話,是個極其沉默內斂的孩子,內心也極其安定。所以在初中的時候根本不引人注目,成績也一直平平。沒想到到了高中竟一躍而起,理科非常出眾。但由於記憶力驚人,文科也是極好的。迫於升學壓力之下,宋康成了眾人既仰慕又憤恨的對象。

    數學課的時候,宋康幾乎不聽唐志福講的,自己在下面做一本習題集。偏偏做卷子的時候經常滿分,而且解題思路和步驟令人咋舌,我們需要十步解決的問題,他三四步就完成了,留下卷子上大片大片的空白,讓唐志福目瞪口呆,末了只能埋怨一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家已經習慣宋康的這種智商壓制了,雖然他寡言少語,但對於同學們有問題請教的時候,還是很耐心地解答。只是常常是大家聽不懂他的解題思路罷了。

    漸漸地,大家也很少再與他交流探討,宋康像是一隻離群的野獸,在角落裡靜靜地坐著自己的事,毫無悲哀或欣喜之色。高智商也能形成一種令人生畏的氣場,彷彿他的世界是不容許出錯和脫軌的,踏實縝密,沒有供外界干擾的缺口。

    他的父親,就是我們班的語文老師,也是年年的先進工作者——宋大林。

    除了宋康之外,其他人就沒這麼淡定了。高中是青春期開始發酵的時候,所有微妙的情愫都開始像兒時洗過澡的荷塘一樣,一圈一圈的水紋蕩漾著。同樣一個圈子裡,有對立的存在也必然有相呼應的存在,而後者,似乎更多。唐浩是公認校草,而汪雲是公認的校花。

    文理分科之後,汪雲成了我的新同桌,汪雲著實生的漂亮,秀髮垂順,明眸皓齒,身材窈窕,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調皮的睫毛經過陽光的過濾,看起來異常清純,跟電影明星似的。她是學校公認的校花,所以每天收到的情書自然也不少。作為她的同桌,其實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想法。可我不這麼認為,追她的人每天都要黏在我們班門口,喊她出去,她也樂得享受這樣被人追捧的滋味,但從來沒有答應過任何人。那時候很多人也為了追她,與我套近乎,但我那時只知埋頭學習,不論其他,所以都是敷衍了事。

    我沒有想到的是,唐浩竟然也找上了我。他也對汪雲窮追不捨,但沒有那麼明顯,也沒有單獨找過她。只是偶爾寫寫信。那些信我看過,也算不得情書,或者說那些年少的愛慕不像其他人一樣表現得那麼明顯罷了。

    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飯的那天,他對我說了實話,告知我他喜歡汪雲,希望我能幫他。我沒有回答他,只是說,她現在成績很好,班上除了宋康,她就是第二。你覺得這麼做合適麼。

    他點點頭,沒有言語。

    我以為他聽進去了。可是少年心意,每個人都有,很多事或者錯誤只有我們自己經歷過才能明白。

    此後唐浩開始了自己猛烈的求愛攻勢。汪雲的抽屜裡每天都有不一樣的小禮物,然後附上一封簡約的信箋。我看過,禮物大多是外面地攤上一兩塊錢的小玩意兒,什麼掛飾啊還是牆紙貼之類的,信箋內容倒是記不清了,但落款都是唐浩。看著汪雲每天對著這些小玩意兒傻傻發愣,愛不釋手的時候,我暗自搖頭,不再過問。

    後來那些汪雲的追求者也都知道了唐浩的存在,但沒有誰捨得這樣每天花錢去買小禮物送給汪雲,頂多就是堅持幾天就放棄了。年少心急,看不到結果的事會讓人錯以為方式是不對的。

    唐浩開始約汪雲了,校園裡也時常看得見他倆的身影。唐浩也因此在週末回家的路上,常常遭人圍堵。剛開始經常鼻青臉腫地在家過週末,父母問起也只是說不小心摔的,草草敷衍。父母當然不信,但又無可奈何。後來唐浩也漸漸在學校培養起自己的勢力來,那段時間,常常看到他在沒人的角落裡陪著一群低年級的同學抽煙,晚上也經常夜不歸寢。儼然一副得過且過的模樣。好在,也沒有再挨打。

    順理成章的,校花校草最終走到了一起。郎才女貌,算是為我們黯淡的校園生活平添了一抹亮色。他們如此般配,彷彿夢想中的愛情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說來奇怪,自從唐浩不再挨打之後,所有其他追求汪雲的人全都沒了消息,一時間所有的流言蜚語全都沒有了。問起來,大多是覺得自己不可能比唐浩更配得上她。我一直很奇怪,明明每次經過汪雲身邊的時候大家都忍不住多看幾眼,明明她是大家夢裡常常出現的那個情人,為何就這麼輕言放棄呢。

    後來我想,大概是汪雲太過漂亮,美麗的事物總會讓人本能地產生距離感,繼而不自信。所以大家覺得關於汪雲,應該也只能在夢裡出現。想讓她常伴自己左右,也是一個夢,但這個夢顯得尤為遙遠。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去堅守一個自己覺得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的。

    回想起唐浩和汪雲冒著家長和老師以及各自諸多追求者的百般阻撓,艱難戀愛,十足可歌可泣,當時看起來都覺得電視劇也不過如此了。其實,說到底,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愛而愛,還是為了一種好奇和對外界諸多壓制的一種本能的抗拒。

    但任何事都是一種循序漸進的過程。在歷經這樣的家庭之後,唐浩必然深諳此理,而且比別人更懂得冷靜和等待。所以他知道什麼時候時機成熟。在一個霞光漫長的黃昏,他約她去江邊玩耍,在血色的夕陽底下,吻了她。這樣一個等待多時,一個讓彼此心跳紊亂的吻,這麼自然又不自然地誕生了。她面紅耳赤,緊緊依靠在他肩膀,久久不敢睜開眼睛。

    她以為此間事發生後,會順便得到一些值得她去堅守的承諾。可是沒有。唐浩什麼都沒說。在被夕陽染得盡紅的江邊,她仰起臉看著他眺望遠方的目光,與血色晚霞當中,熠熠生輝。她竟辨晰不清,頓覺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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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認,父母總喜歡拿別人的優秀來類比或者拿別人的惡行反類比自己的孩子。高一的時候,總是拿著差勁成績的試卷,顫抖地指著我們的鼻子,說「你看人家宋康」;到現在,卻總是苦口婆心地說「你可別像人家唐浩啊」。唐浩高中的成績一直都保持著最後一名,而且保持的非常好。其實大家都知道唐浩的成績很好,平時做作業什麼的要麼就不做,要做就不會比宋康差。只是每次考試,無論大小,他都會如宋康一樣,穩坐「第一名」。這麼做受打擊最大的,自然是唐志福。

    每個週末回到家,深夜裡我都還能聽到他們家傳來的打罵聲。唐浩都已經這麼大,仍是免不了被打,而唐志福打來罵去無非就是那幾句話,什麼叫你不好好學叫你不用功之類的,打的工具大概就是雞毛撣子和鐵衣架。但唯一缺少的,就是唐浩的聲音。唐浩從來不說痛,也從來不表現。而往往最讓人擔心的,就是無聲的承受。

    唐浩的厭學是我們都能理解的事,所以他考最後一名我們也沒什麼驚訝,反倒是對他能一直保持最後一名而好奇。他說:如果這個學校連交白卷都拿不了」第一」,我真要懷疑這裡的教學水平了。

    我們均是搖頭一笑。唐浩至少在考試成績這個方面找到了報復唐志福的方式,他明白,只要這樣能夠讓他的父親痛苦,那便值得。他就是喜歡看著父親受到這樣的傷害,於是交白卷,逃課。當然,也可能有戀愛。彷彿是兩個有世仇的武士,非得如此中傷才洩心頭之恨。

    文理分科之後,和邱雨一同去理科班的,還有宋康和唐浩。我獨自一人來到文科班,不過大家都羨慕我運氣好,能與汪雲這個校花成為同桌。大概是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意思吧。但我知道,汪雲的心裡,除了唐浩,誰也裝不下。我也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從當初全班第二名一步步墮落下來。

    唐浩和汪雲彼此都是初戀,在感情的道路上,甚至還算不上初窺門道。但彼此都很盡全力。兩人不在同一個班,每天能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課間除卻找教室之後短短的幾分鐘,早操等等都是他們的主場。晚上下了自習之後,在校門口碰面,彼此手拉手,十指相扣,朝回家的方向走去。他們走慢一點,走慢一點,盡量拖延回家的時間,彷彿是終將走向不同的未來,卻遲遲捨不得放手。

    但彼此用力過猛的感情,便伴隨著自我付出的不甘抑或不捨,而導致埋怨。他們都以為彼此已經傾盡全力,卻得不到彼此所渴求的回應,但自己真正渴求的回應到底是什麼樣卻又說不上來。於是便有了爭吵。兩人都是校園裡相貌出眾的人,身邊不乏諸多追求者,爭吵的原因大抵也與爭風吃醋有關。晚自習沒有老師檢查的時候就偷偷溜出去相會,見面不久就要爭吵。但面對這種問題,吵得再凶也不會有什麼實際結果。汪雲只能一味的落淚。

    唐浩不忍,什麼也沒說,上前抱著她。其實彼此都懂,只是放不開那些小枝小節。

    我見過他們的擁抱,彼此都那麼用力,好像要把對方融進自己的身體裡,生命裡。好像以為擁有這樣漫長的青蔥時光,擁有彼此年輕的溫度,就真的可以一生一世了。

    日子還是波瀾不驚地過著,唐浩和汪雲的故事不再是引起轟動的巨石了,變成一圈圈水紋在學校各個角落不停地蕩漾著。每天都能聽到關於他們的話題談論,同學們彷彿對此頗有興致,且樂此不疲。他們因此成了學校裡模範情人。在學校,你會常常聽到這樣的言語:你看看人家唐浩,怎麼疼他女朋友的。或者:你要是覺得汪雲好你去追她啊,追得到我倒貼給你。

    而我們,均已站在了高三的門口,迎接高考了。劍拔弩張的高三,補課,考試,作業,壓得我們快喘不過氣來。唐浩和汪雲在老師和家長的夾縫中尋求生存,似是一對苦命鴛鴦,一路逆風逆水,死守陣地,十足悲哀。或者說,悲壯。

    一年了,汪雲出落的越發迷人,身材姣好,面目溫柔,讓人迷醉。作為她的同桌,其實也曾暗暗為汪雲的長相驚艷而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美的同齡女子了。當然,也僅限於此了。我沒有時間去考慮那麼多。高三伊始,我眼睜睜地看著她上課發呆,睡覺,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給唐浩寫信,一副渾渾噩噩得過且過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她如此憔悴,便時常提醒她做習題,結果也總是被一句」你管我「給罵了回來。

    老師自然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常常叫她去走廊或者辦公室談話,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但老師家長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怕影響她的心理狀態影響高考,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就那麼幾句——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還在乎這一年麼。過了這一年,天高任你飛,想幹什麼誰都不攔你。

    她也總是紅著臉出去,紅著眼睛進來。

    她從來不跟老師家長頂嘴,也不做任何承諾。有時候被老師說的厲害了,覺得委屈,自己掉淚,但一揮手就沒了。安靜坐回我身邊的位置,默默翻開一片空白的習題集。我都做了好幾頁,她才剛剛寫完第二題。

    每當這樣的情況發生,她總是捋了捋頭髮,也不看我,強裝鎮定地跟我說:把你的借我抄一下,謝謝。

    我眼看著她抄的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路直飆,寫字速度簡直比王羲之寫草書還快。我還以為她至少會看一下步驟,搞清楚是怎麼做的。

    我忍不住猶豫著對她開口,說:要不,你等一會兒,我給你講一下這個……。

    她立馬停下筆,抬起頭,開口打斷我:你是不是不想給我抄?那你直說就是,我不抄了。

    我頓覺無奈,只得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忽而轉笑,眉目清秀,暖笑無殤,說:就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然後默默低下頭繼續抄了起來。

    我暗自歎氣。看著她如此姣好的模樣,頓覺心酸。

    我轉過臉,說:汪雲,你何苦。

    她正轉著筆頭,聽我這麼說,不由轉過臉看了我一眼,言語清淡:你管我。

    多年後,當我已不再年少青春,再回過頭來看待他們的感情,才發現,根本沒有錯過或者過錯。只要是發生著的,都是注定,亦精準無比。我們無力反抗,便無何苦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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